昭明太子稱陶淵明詩“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王無功稱薛收賦“韻趣高奇,詞義晦遠,嵯峨簫瑟,真不可言”。詞中惜少此二種氣象,前者唯東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校】
《二牖軒隨錄》選入此則。“前者唯東坡”作“前者坡詞近之”。
“詞義晦遠”,王績《王無功集》和宋人王應麟《困學紀聞》等,均作“詞義曠遠”,未見“詞義晦遠”者,疑王國維誤。“簫瑟”之“簫”,手稿本作“蕭”,王績《王無功集》和宋人王應麟《困學紀聞》等,均作“蕭”,宜據之改。
梁昭明太子蕭統是陶淵明的后代知音。在當時大多數人還不能欣賞陶淵明田園詩的平淡美,而蕭統的《陶淵明集序》已對陶淵明的人格和詩品作出很高的評價,其中云:
其文章不群,辭彩精拔,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橫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語時事,則指而可想;論懷抱,則曠而且真。
這是將陶淵明的人格和詩文風格密切聯系在一起說的。指出陶淵明的詩文,情感起伏跌宕,語言清明爽朗,風力雅健,富有感染力;陶淵明的人格,真率曠達,恬然淡泊。這都是超越流俗,為時人所不可比擬的。
蘇軾更是引陶淵明為知己,特別是遭遇政治挫折,貶斥荒蠻后,“地偏心遠似陶潛”(《遠樓》),陶淵明是他“尚友”的古人,從陶淵明的人生中蘇軾得到信念上的支撐,在陶淵明的詩文中蘇軾的心靈得到慰藉,達到“我即淵明,淵明即我也”(蘇軾《和東方有一士·自注》)的息息相通。蘇軾人格精神的蕭散超然、放達閑逸,也有陶淵明的影子。
王國維論文學非常重視人格,曾把陶淵明與蘇軾相提并論,尊其人格自足千古。《文學小言》云:
三代以下之詩人,無過于屈子、淵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無文學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有高尚偉大文章者,殆未之有也。
在這一則里,王國維稱贊蘇軾詞也可略見如陶淵明詩那樣“跌宕昭彰”、“抑揚爽朗”的氣象,這不僅僅是論蘇軾詞雄健勁拔、放逸縱橫的豪放風格,而更是從人格論角度考察蘇軾和陶淵明的一致性。王國維贊美古人君子有“超世之致,與不可屈之節”(《此君軒記》),這種超拔挺立的人格,陶淵明和蘇軾都是具備的。陶淵明是將“其胸中瀟灑之致、勁直之氣”一寄于詩;而蘇軾的豪放詞也正是“其胸中瀟灑之致、勁直之氣”的寄寓,因此兩者“氣象”相似。
王績(字無功)《答馮子華處士書》云:
吾往見薛收《白牛溪賦》,韻趣高奇,詞義曠遠,嵯峨蕭瑟,真不可言。壯哉邈乎!揚、班之儔也。高人姚義常語吾曰:“薛生此文,不可多得,登太行,俯滄海,高深極矣。”
薛收此賦已不傳,難窺其貌。王績的評語,聯系王國維其他的話來看,大約是格調、趣韻高奇的意思。《人間詞話》多稱姜夔詞“格調高”、“格韻高絕”。與北宋詞多富貴氣、脂粉氣不同,姜夔詞中的意象,多是幽冷疏雋、清空高遠的,如“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點絳唇》);“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揚州慢》)等,超越浮華俗世,胸中無煙火氣,筆下無半點塵。這也就是王國維所稱賞的“韻趣高奇”的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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