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氏
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一向發嬌嗔,碎挼花打人。
這是唐末無名氏的作品,寫嬌憨天真的女兒之態,極有情趣。
上片前兩句,寫“美人”折牡丹向庭前走過,用“牡丹含露真珠顆”作開頭,表明正是暮春三月,牡丹花開的時令,時間顯然是在早晨,因花枝上尚有一顆顆真珠般的露水。先寫牡丹,后寫動作,有點像電影那樣,先來一個景物的特寫鏡頭,然后再出現人物的行動,給人以深刻的印象。上片的后兩句,先寫“美人”的表情,繼出“美人”向“檀郎”的發問,問得極其有趣。這里沒有一句話形容“美人”的面貌和體態,但從這一句“含笑”的發問里,就能使我們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美人”的形象來了。從這個發問里,可以看出,這個“美人”對自己的美,是很欣賞的,所以才會這樣發問;同時又是很自信的,所以才有這個假問;對她的所歡來說,是十分親昵的,既帶有三分嬌氣,也摻雜一點驕氣,所以才這樣隨口提問,目的無非想獲得一個預期的、足以滿足自己好勝要強心理的回答。
但出其不意的是,在下片里,出現了“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的結果。“須”字是“卻”的意思。“美人”既是假問,“檀郎”偏作假答,故意來惱她一下,和她開一個玩笑。這就是說,在他的心目中,她比花強,原是毫無疑義的,但卻偏要說一句不稱她心、不合她意的話來氣氣她。這里作者直接出面說明是“故相惱”,用來表現她所愛的人的心理,用語簡潔有力。——于是,這個“美人”就立刻變臉,但又不是真怒,而是“嬌嗔”,因此,她沒有說話,也沒法用話來說,而只有態度和行動:“碎挼花打人。”“碎挼花”寫她的“嗔”,“打人”寫她的嬌而兼嗔。短短的幾句,把這個美人純真的撒嬌,細致而又生動地表現了出來。文字全用白描,其生趣和情趣,決不是靜態的繪畫所能傳神的。
在寫作上要補充說明的是:第一,作者為什么要以牡丹來作比呢?其他的花豈不也可以嗎?不,那是不同的。因牡丹是“花王”,有“國色天香”之稱;選用牡丹,典型性更強。第二,寫“美人,”的發問,明明是故問,假問,作者不加說明,我們已能意會得之;寫“檀郎”的答問,是故答,假答,作者卻特予點明。這是因為:作為主體的東西要詳描,宜于直接用行動來細寫;作為客體的東西要略敘,宜于敘述式的描寫。這首詞的這種表現手法,于賓主的剪裁和處理上,是很得體的。而且在文字的表達上,也有運用變化之妙。
北宋詞人張先集中,也有這首詞,最后兩句改成:“花若勝如奴,花還解語無?”這一改,原來那種撒嬌的勁兒不足了,“嬌嗔”的味兒沖淡了,這直接影響到人物個性的突出。后來,到了明代唐寅,又作《妒花歌》云:“昨夜海棠初著雨,數朵輕盈嬌欲語,佳人曉起出閨房,將來對鏡比紅妝。問郎花好奴顏好?郎道不如花窈窕。佳人聞語發嬌嗔,不信死花勝活人,將花挼碎擲郎前:請郎今夜伴花眠!”顯然,這是模仿上面那首《菩薩蠻》詞的。但他這樣敷陳一番,又使人物性格走樣,已不像閨房的佳人,而是罵街的潑婦了。魯迅說過,好的作品,“全部就說明著‘應該怎樣寫’”,“在學習者這一方面,是必須知道了‘不應該那么寫’,這才會明白原來‘應該那么寫’的”(見《且介亭雜文二集·不應該那么寫》)。從這幾首詩詞的比較里,也能給我們的寫作以一定的啟發。
《詞林紀事》卷一引《稿簡贅筆》云:“宣宗時,有婦人斷夫兩足者,上戲語宰相曰:‘無乃碎挼花打人?’蓋時有此詞云。”可見當時這首詞的流行之廣,唐宣宗已把它作為“今典”來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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