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第十四》什么意思|賞析|翻譯
馮立,武德中為東宮率,甚被隱太子親遇。太子之死也,左右多逃散,立嘆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于是率兵犯玄武門,苦戰,殺屯營將軍敬君弘。謂其徒曰:“微以報太子矣。”遂解兵遁于野。俄而來請罪,太宗數之曰:“汝昨者出兵來戰,大殺傷吾兵,將何以逃死?”立飲泣而對曰:“立出身事主,期之效命,當戰之日,無所顧憚。”因歔欷悲不自勝,太宗慰勉之,授左屯衛中郎將。立謂所親曰:“逢莫大之恩幸而獲免,終當以死奉答。”未幾,突厥至便橋,率數百騎與虜戰于咸陽,殺獲甚眾,所向皆披靡,太宗聞而嘉嘆之。時有齊王元吉府左車騎謝叔方率府兵與立合軍拒戰,及殺敬君弘、中郎將呂衡,王師不振,秦府護軍尉尉遲敬德乃持元吉首以示之,叔方下馬號泣,拜辭而遁。明日出首,太宗曰:“義士也。”命釋之,授右翊衛郎將。
貞觀元年,太宗嘗從容言及隋亡之事,慨然嘆曰:“姚思廉不懼兵刃,以明大節,求諸古人,亦何以加也!”思廉時在洛陽,因寄物三百段,并遺其書曰:“想卿忠節之風,故有斯贈。”初,大業末,思廉為隋代王侑侍讀,及義旗克京城時,代王府僚多駭散,惟思廉侍王,不離其側。兵士將升殿,思廉厲聲謂曰:“唐公舉義兵,本匡王室,卿等不宜無禮于王!”眾服其言,于是稍卻,布列階下。須臾,高祖至,聞而義之,許其扶代王侑至順陽閣下,思廉泣拜而去。見者咸嘆曰:“忠烈之士,仁者有勇,此之謂乎!”
貞觀二年,將葬故息隱王建成、海陵王元吉,尚書右丞魏徵與黃門侍郎王珪,請預陪送。上表曰:“臣等昔受命太上,委質東宮,出入龍樓,垂將一紀。前宮結釁宗社,得罪人神,臣等不能死亡,甘從夷戮,負其罪戾,寘錄周行,徒竭生涯,將何上報?陛下德光四海,道冠前王,陟岡有感,追懷棠棣,明社稷之大義,申骨肉之深恩,卜葬二王,遠期有日。臣等永惟疇昔,忝曰舊臣,喪君有君,雖展事君之禮;宿草將列,未申送往之哀。瞻望九原,義深凡百,望于葬日,送至墓所。”太宗義而許之,于是宮府舊僚吏,盡令送葬。
貞觀五年,太宗謂侍臣曰:“忠臣烈士,何代無之,公等知隋朝誰為忠貞?”王珪曰:“臣聞太常丞元善達在京留守,見群賊縱橫,遂轉騎遠詣江都,諫煬帝,令還京師。既不受其言,后更涕泣極諫,煬帝怒,乃遠使追兵,身死瘴癘之地。有虎賁郎中獨孤盛在江都宿衛,宇文化及起逆,盛惟一身,抗拒而死。”太宗曰:“屈突通為隋將,共國家戰于潼關,聞京城陷,乃引兵東走。義兵追及于桃林,朕遣其家人往招慰,遽殺其奴。又遣其子往,乃云:‘我蒙隋家驅使,已事兩帝,今者吾死節之秋,汝舊于我家為父子,今則于我家為仇讎。’因射之,其子避走,所領士卒多潰散。通惟一身,向東南慟哭盡哀。曰:‘臣荷國恩,任當將帥,智力俱盡,致此敗亡,非臣不竭誠于國。’言盡,追兵擒之。太上皇授其官,每托疾固辭。此之忠節,足可嘉尚。”因敕所司,采訪大業中直諫被誅者子孫,聞奏。
貞觀六年,授左光祿大夫陳叔達禮部尚書,因謂曰:“武德中,公曾進直言于太上皇,明朕有克定大功,不可黜退云。朕本性剛烈,若有抑挫,恐不勝憂憤,以致疾斃之危。今賞公忠謇,有此遷授。”叔達對曰:“臣以隋氏父子自相誅戮,以致滅亡,豈容目睹覆車,不改前轍?臣所以竭誠進諫。”太宗曰:“朕知公非獨為朕一人,實為社稷之計。”
貞觀八年,先是桂州都督李弘節以清慎聞,及身歿后,其家賣珠。太宗聞之,乃宣于朝曰:“此人生平,宰相皆言其清,今日既然,所舉者豈得無罪?必當深理之,不可舍也。”侍中魏徵承間言曰:“陛下生平言此人濁,未見受財之所,今聞其賣珠,將罪舉者,臣不知所謂。自圣朝以來,為國盡忠,清貞慎守,終始不渝,屈突通、張道源而已。通子三人來選,有一匹羸馬,道源兒子不能存立,未見一言及之。今弘節為國立功,前后大蒙賞賚,居官歿后,不言貪殘,妻子賣珠,未為有罪。審其清者,無所存問,疑其濁者,旁責舉人,雖云疾惡不疑,是亦好善不篤。臣竊思度,未見其可,恐有識聞之,必生橫議。”太宗撫掌曰:“造次不思,遂有此語,方知談不容易。并勿問之。其屈突通、張道源兒子,宜各與一官。”
貞觀八年,太宗將發諸道黜陟使,畿內道未有其人,太宗親定,問于房玄齡等曰:“此道事最重,誰可充使?”右仆射李靖曰:“畿內事大,非魏徵莫可。”太宗作色曰:“朕今欲向九成宮,亦非小,寧可遣魏徵出使?朕每行不欲與其相離者,適為其見朕是非得失。公等能正朕不?何因輒有所言,大非道理。”乃即令李靖充使。
貞觀九年,蕭瑀為尚書左仆射。嘗因宴集,太宗謂房玄齡曰:“武德六年已后,太上皇有廢立之心,我當此日,不為兄弟所容,實有功高不賞之懼。蕭瑀不可以厚利誘之,不可以刑戮懼之,真社稷臣也。”乃賜詩曰:“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瑀拜謝曰:“臣特蒙誡訓,許臣以忠諒,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貞觀十一年,太宗行至漢太尉楊震墓,傷其以忠非命,親為文以祭之。房玄齡進曰:“楊震雖當年夭枉,數百年后方遇圣明,停輿駐蹕,親降神作,可謂雖死猶生,沒而不朽。不覺助伯起幸賴欣躍于九泉之下矣。伏讀天文,且感且慰,凡百君子,焉敢不勖勵名節,知為善之有效!”
貞觀十一年,太宗謂侍臣曰:“狄人殺衛懿公,盡食其肉,獨留其肝。懿公之臣弘演呼天大哭,自出其肝,而內懿公之肝于其腹中。今覓此人,恐不可得。”特進魏徵對曰:“昔豫讓為智伯報仇,欲刺趙襄子,襄子執而獲之,謂之曰:‘子昔事范、中行氏乎?智伯盡滅之,子乃委質智伯,不為報仇;今即為智伯報仇,何也?’讓答曰:‘臣昔事范、中行,范、中行以眾人遇我,我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遇我,我以國士報之。’在君禮之而已,亦何謂無人焉?”
貞觀十二年,太宗幸蒲州,因詔曰:“隋故鷹擊郎將堯君素,往在大業,受任河東,固守忠義,克終臣節。雖桀犬吠堯,有乖倒戈之志,疾風勁草,實表歲寒之心。爰踐茲境,追懷往事,宜錫寵命,以申勸獎。可追贈蒲州刺史,仍訪其子孫以聞。”
貞觀十二年,太宗謂中書侍郎岑文本曰:“梁、陳名臣,有誰可稱?復有子弟堪招引否?”文本奏言:“隋師入陳,百司奔散,莫有留者,惟尚書仆射袁憲獨在其主之傍。王世充將受隋禪,群僚表請勸進,憲子國子司業承家,托疾獨不署名。此之父子,足稱忠烈。承家弟承序,今為建昌令。清貞雅操,實繼先風。”由是召拜晉王友,兼令侍讀,尋授弘文館學士。
貞觀十五年,詔曰:“朕聽朝之暇,觀前史,每覽前賢佐時,忠臣徇國,何嘗不想見其人,廢書欽嘆!至于近代以來,年歲非遠,然其胤緒,或當見存,縱未能顯加旌表,無容棄之遐裔。其周、隋二代名臣及忠節子孫,有貞觀已來犯罪配流者,宜令所司具錄奏聞。”于是多從矜宥。
貞觀十九年,太宗攻遼東安市城,高麗人眾皆死戰,詔令耨薩延壽、惠真等降,眾止其城下以招之,城中堅守不動。每見帝幡旗,必乘城鼓噪。帝怒甚,詔江夏王道宗筑土山,以攻其城,竟不能克。太宗將旋師,嘉安市城主堅守臣節,賜絹三百匹,以勸勵事君者。
〔注釋〕①東宮率:唐制,東宮置左右率府,掌兵儀宿衛的政令部事務。 ②屯營將軍:武官名,掌屯營駐防宿衛職務。 ③出身事主:出身,出仕做官;事主,侍奉主人。 ④期:決心。 ⑤歔欷:悲嘆抽泣。 ⑥左屯衛中郎將:武官名。職掌為宿衛等。 ⑦便橋:亦稱“便門橋”,在今陜西咸陽南渭水上。因東南與漢長安城西門便門相對,故名。始建于西漢建元三年(前138年)。 ⑧披靡:草木隨風倒伏,比喻軍隊潰散。 ⑨左車騎謝叔方:左車騎,武官名;謝叔方,萬年(今陜西西安西北)人。 ⑩中郎將呂衡:中郎將,武官名;呂衡,史作呂世衡,此避唐太宗諱,除世字。 護軍尉尉遲敬德:護軍尉,武官名。尉遲敬德,名恭,以字行,朔州(今山西朔州)人。隋朝末年,隨劉武周起兵。后降唐,有軍功。玄武門之變,殺李建成、李元吉有功,后封鄂國公。 出首:自首。 右翊衛郎將:武官名,職掌為供奉侍衛等。 從容:此處意為隨便。 代王侑侍讀:代王侑,隋煬帝孫,元德太子楊昭子,名侑,封代王。隋大業十三年(617年),唐高祖李淵入京師長安,立楊侑為帝,年號義寧。在位一年,禪帝位于李淵,隋亡。唐武德二年(619年)崩,謚恭。侍讀,官名,為太子、諸王屬官,職掌講學。 義旗:義軍的旗幟,借指李淵的義軍。 唐公:指唐高祖李淵,仕隋時封唐公。 仁者有勇:語出《論語·憲問》:“仁者必有勇。” 太上:指唐高祖李淵。唐太宗即帝位后,李淵稱太上皇。 委質東宮:任職東宮。委質,獻身,臣附。 垂將一紀:垂,將近;一紀,古代以12年為一紀。 前宮結釁宗社:前宮,指前東宮太子李建成;結釁,造成禍亂;宗社,宗廟和社稷,代稱國家。 寘錄周行:寘錄,安置錄用;周行,朝官的行列。典出《詩經·周南·卷耳》:“嗟我懷人,寘彼周行。”毛傳:“行,列也。思君子,官賢人,置周之列位。” 陟岡有感:《詩經·魏風·陟岵》:“陟彼岡兮,瞻望兄兮。”后人因此以陟岡作為懷念兄弟的典故。陟,登。 追懷棠棣:《詩經·小雅·常棣》歌詠兄弟宴樂。后人因此以棠棣作為兄弟之情的典故。棠棣,通常棣。 卜葬:通過占卜選擇時地安葬死者。 遠期:長遠的期望。 永惟疇昔:永惟,深思、常念;疇昔,往日。 喪君有君:語出《左傳·僖公十五年》。此處文中借用。前之“君”指隱太子,后之“君”指唐太宗。 宿草:隔年之草。《禮記·檀弓上》:“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孔穎達疏:“宿草,陳根也,草經一年則根陳也。朋友相為哭一期,草根陳乃不哭也。”后多用為悼亡之辭。 九原:春秋時晉國卿大夫的墓地。后泛指墓地。 凡百:眾人。 太常丞:官名,掌判太常寺日常公務,從五品上。 轉騎遠詣江都:轉,輾轉;騎,一人一馬;江都,郡名,在今江蘇揚州。隋煬帝三游其地,大治官苑,定為行都,后在此被宇文化及所殺。 追兵:征召,調集軍隊。 瘴癘之地:指我國南部或西南部山林濕熱、疾病多發之地。 虎賁郎中:武官名,職掌侍衛。 屈突通:復姓屈突,名通。原仕隋為虎賁郎將,左驍衛大將軍。后兵敗降唐,歷任兵部尚書、洛州都督。死后因功畫像于凌煙閣。 桃林:又名桃林塞、桃原。約當今河南靈寶市以西、陜西潼關以東地區。 死節之秋:為節操而死的時候。 仇讎(chóu):仇敵。讎,仇的異形體,與仇同義,仇恨。 智力:智謀和力氣。 敕所司:命令有關部門。 聞奏:猶“奏聞”。此指報告朝廷予以撫恤。 左光祿大夫陳叔達:左光祿大夫,官名。唐朝為從二品文散官,職掌議論及顧問,應對詔命。陳叔達,字子聰,南朝陳宣帝子,封義陽王。隋大業年間,為絳郡通守。唐高祖李淵起兵,叔達以郡降。 克定:平定天下。 黜退:貶黜,斥退。 忠謇:忠誠正直。 目睹覆車,不改前轍:眼看著前車傾覆,后車卻不改道。意為不吸取前人失敗教訓。 清慎:清廉謹慎。 〔51〕所舉者:當初舉薦他的人。 〔52〕深理:嚴厲懲治。 〔53〕承間:趁機會。間,空隙。 〔54〕清貞慎守:清白堅貞,謹慎操守。 〔55〕張道源:并州人。官大理卿。以清廉聞名,死時家中只有二斛。 〔56〕選:候選授官。 〔57〕存立:生存自立。 〔58〕賞赍:賞賜。 〔59〕存問:慰問。 〔60〕橫議:非議。 〔61〕并勿問之:此指不要再追究李弘節家賣珠這件事。 〔62〕黜陟使:唐官名。貞觀八年(634年),以李靖等13人為黜陟大使,巡行諸道,督察官吏,后不常置,名稱亦不一。降官曰黜,升官曰陟。 〔63〕畿內道:即關內道,唐建都之地,相當于現在陜西終南山以北、甘肅隴山(六盤山南段)以東及寧夏以北地域。 〔64〕太上皇有廢立之心:指李淵因次子李世民功業日盛,欲廢太子建成而立世民為太子。 〔65〕功高不賞之懼:懼怕功勞太高,不被賞賜,反被加害。 〔66〕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比喻在危難時才顯示意志堅定、忠誠正直。板蕩:亂世的代稱。《詩經·大雅》中有《板》、《蕩》篇,諷刺周厲王無道。 〔67〕許臣以忠諒:許,稱許;忠諒,忠實誠信。 〔68〕雖死之日,猶生之年:意同“雖死猶生”。 〔69〕漢太尉楊震:太尉,全國軍事長官,位等丞相。楊震,字伯起,東漢弘農華陰(今屬陜西)人。通曉群經,時稱“關西夫子”。漢安帝時任太尉,居官清正。后為中常侍讒譖,遣歸,憤而自殺。 〔70〕停輿駐蹕:帝王出行途中暫住。輿、蹕:帝王車駕。 〔71〕“不覺助伯起”句:意謂楊震幸遇圣恩,當歡欣雀躍于九泉之下,臣(我)亦不禁為之高興。 〔72〕勖勵:勉勵,自勉。 〔73〕狄人殺衛懿公:狄人,北方少數民族。衛懿公,春秋時衛國國君,名赤,好養鶴,讓鶴享有大夫待遇。魯閔公二年(前660年),狄人攻衛,國人都說:可讓鶴出戰。衛懿公遂被殺。 〔74〕內:通“納”,放入。 〔75〕豫讓為智伯報仇:豫讓,戰國時晉國人,智伯的家臣。智伯為趙襄子滅后,豫讓屢次欲刺趙襄子為智伯報仇,不成而死。智伯,一作知伯,名瑤,號襄子。智氏是春秋時晉國六卿(智氏、韓氏、趙氏、魏氏、范氏、中行氏)之一,后為韓、趙、魏聯手而滅。 〔76〕趙襄子:名無恤,一作毋恤。晉出公二十年(前455年),智伯向韓、趙、魏索地,獨趙不與。智伯率韓、魏攻趙,趙襄子固守3年,并使家臣說服韓、魏共滅智伯。 〔77〕范、中行氏:晉出公十七年(前458年),范氏、中行氏被智氏、韓氏、魏氏、趙氏所滅,封地被瓜分。 〔78〕遇:對待。 〔79〕國士:一國之中才能出眾之士。 〔80〕鷹擊郎將堯君素:鷹擊郎將,武官名。隋初,府兵軍府稱驃騎將軍府,以驃騎將軍統領,置車騎將軍副之。大業三年(607年),改為鷹揚府,車騎將軍改稱鷹揚副郎將。大業五年(609年),又改稱鷹擊郎將,為從五品武官。堯君素,隋魏郡湯陰(今河南湯陰東)人。大業十三年(617年),從屈突通統領河東,拒李淵。屈突通被俘后,堯仍守城不降。其妻至城下勸降,以箭射之。后為部下所殺。 〔81〕桀犬吠堯:比喻各為其主。 〔82〕有乖倒戈之志:乖,違背;倒戈之志,反戈一擊的原則。 〔83〕疾風勁草:在猛烈的大風中,只有堅韌的草才不會被吹倒。比喻只有經過嚴峻的考驗,才知道誰真正堅強。 〔84〕歲寒之心:逆境不移的操守。語出《論語·子罕》。 〔85〕爰踐茲境:今日來到此地。 〔86〕錫:賜予。 〔87〕隋師入陳:公元589年,隋軍攻滅陳朝。 〔88〕王世充將受隋禪:公元618年,隋煬帝在江都被殺,王世充在洛陽立隋煬帝孫楊侗為帝,次年逼楊侗禪位,自己稱帝。 〔89〕國子司業:國子,公卿大夫的子弟。司業,古代主管音樂的官,相傳樂官兼教國子。歷代沿置,為學官,清末廢。 〔90〕建昌:今江西永修。 〔91〕晉王友:晉王,唐高宗李治被立皇太子之前封為晉王。友,職官名。王官之近臣。 〔92〕弘文館學士:官名,主管校正圖書,教授學生;朝廷制度沿革、禮儀變化,皆參加討論。 〔93〕廢書欽嘆:丟下書本欽佩嘆息不止。 〔94〕胤緒:后代。 〔95〕旌表:封建統治者對所謂忠孝節義的人,用立牌坊賜匾額等方式加以表揚,叫作旌表。 〔96〕無容棄之遐裔:不能把他們丟棄在遠方。遐裔,邊遠之地。 〔97〕矜宥:矜憐寬宥,寬恕。 〔98〕安市城:西漢置。今遼寧海城市東南,當遼東交通要道。 〔99〕“詔令”句:據《資治通鑒》,貞觀十九年(645年)六月,高麗北部耨薩延壽、惠真率兵來救安市,被唐太宗擊敗后投降。耨薩,高麗部落酋長。 〔100〕乘城鼓噪:乘城,登城;鼓噪,擊鼓吶喊。 〔101〕江夏王道宗:唐高祖族侄,字承范。17歲起從太宗征戰有功。貞觀中,封江夏王。
【鑒賞】在本篇中,記載了唐太宗表彰臣下對君王效忠的言行。這里的臣下,包括歷史上的忠臣、一直效忠于自己的舊臣,以及從宿敵中投降過來的降臣。
從語源學來看,“忠”是一個形聲字,“心”為意符,“中”為聲符。許慎《說文解字》把“忠”釋為“敬”,即發自人“心”之“中”的一種至誠。至誠,可體現在情感里,也可映照在行動上。孔子在《論語》中前后八次提到“忠”,其義主要指與人交往中的忠誠老實。具體來說有四個含義:一是為君效勞,如“臣事君以忠”(《論語·八佾》),但孔子不是歷史上愚忠的提倡者。二是是否真心真意地替人謀事,即“為人謀而不忠乎?”(《論語·學而》)三是要忠于自己的職守,強調“居之無倦,行之以忠”(《論語·顏淵》)。四是對朋友的不是之處,要進行勸告,“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勿自辱也。’”(《論語·顏淵》)本篇內容,突出體現了唐太宗對“忠”的第一方面含義的強調。唐太宗希望能用“忠”甚至是“愚忠”來鞏固君臣之間的關系。
唐太宗所著力表彰的,主要有以下三類人的忠義言行。
第一類,歷代那些“固守忠義,克終臣節”的官吏及其子孫。
貞觀十一年(637年),太宗出行,途經漢朝太尉楊震的墓地,親為文祭奠。楊震是東漢歷史上非常著名的一位官員。他“明經博覽,無不窮究”(《后漢書·楊震列傳》),當時被稱為“關西孔子楊伯起”(后人稱“關西夫子”)。楊震為官廉潔正直、疾惡如仇、敢于直諫。漢安帝延光二年(123年)就任太尉,多次就朝政上書勸諫安帝,招致安帝反感。宦官中常侍樊豐誣陷其謀反,楊震含冤被譴回故里,途中飲毒酒而死。唐太宗的祭文,表達了他對楊震因忠貞而死于非命的哀傷。
貞觀十二年(638年),唐太宗主動問起,梁、陳兩朝有否值得稱道的大臣,其后代中是否有可以任用的子弟。中書侍郎岑文本推薦了陳朝的尚書仆射袁憲。袁憲及其子,在朝代更替時,忠于先王,屬忠烈之臣。得知袁憲有一子在當縣令時,唐太宗馬上將其召入宮,放在了當時還是晉王的李治身邊,不久又升了他的職。
同年,唐太宗巡幸蒲州,想起了已故隋朝鷹擊郎將堯君素。堯君素從隋煬帝為晉王時就追隨左右。大業十三年(617年),堯君素從驍衛大將軍屈突通于河東(今山西永濟蒲州)迎戰李淵。屈突通被俘后降唐,李淵派其去招降,但堯君素堅守不降,反而把昔日的上司說得羞愧而退。其妻又至城下勸降,但抱定一臣不事二主決心的堯君素一箭射死了她。最終堯君素為部下所殺,其眾降唐。唐太宗下詔贊其“固守忠義,克終臣節”,追贈他為蒲州刺史,并令查訪其子孫上報。
又有一次,唐太宗想起了春秋時代的弘演。衛懿公是春秋時衛國國君,嗜好養鶴,其鶴如官有品位俸祿。他游玩時總要帶鶴載于車前,號稱“鶴將軍”。衛懿公好鶴成癮,民怨沸騰,國勢衰弱。懿公九年(前660年)冬,北方狄人攻衛。國人說可以讓鶴出戰。劉向《說苑·雜事》中記載,衛懿公被狄人殺害并吃掉(古人認為蠻族好食人),僅余一肝。其臣弘演見后,呼天大哭,盡哀而止,“因自刺其腹,內懿公之肝而死”。齊桓公聞后說:“衛之亡也以無道,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于是救衛于楚丘。對弘演的愚忠,唐太宗大為感動,稱“今覓此人,恐不可得”。這表現出唐太宗對衛懿公的羨慕:要是我也能夠有這么忠心的臣子,該有多好!愚忠與忠是有區別的。如魏徵以為,忠是君臣雙方的事情;愚忠則不同,它以臣屬單方面對君主的絕對順從為前提的,這種順從是不講是非曲直的。不管君主的行為如何荒誕無稽,臣屬都不應過問其缺失之處。唐太宗既希望有魏徵這樣的諍諫之臣一直在自己的身邊,也希望有一些有愚忠觀念的臣屬在自己手下。從中也可以看出時代的局限性。
第二類,效忠于自己的舊臣。
武德年間,陳叔達和蕭瑀鼎力支持唐太宗。唐太宗對此念念不忘,視二位為忠義之臣,對二人進行了表彰和提升。桂州都督李弘節生前以清廉謹慎聞名,死后家人卻拿出珍珠去賣,唐太宗認為此人不廉,欲追究此事,幸被諫臣魏徵勸阻。魏徵認為,若輕率追究,會留下不良的印象。魏徵主張,臣子之效忠與否與君主的行為有相應的關系。當唐太宗感慨于弘演之忠時,魏徵以戰國時的豫讓之語對之:“臣昔事范、中行,范、中行以眾人遇我,我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遇我,我以國士報之。”朝中有無忠臣,關鍵在于君主如何對待臣子。希望臣子忠貞,國君就要禮遇臣下。這是魏徵替唐太宗設計的培育良好的君臣關系的途徑。不管唐太宗對哪類人的忠義進行表彰,目的都是為了鼓勵現今的臣子對自己效忠。
第三類,原效忠于李唐政權的宿敵,爾后歸順唐太宗的降臣。
這些降臣,對貞觀之治有重要的意義。李唐政權是建立在推翻隋朝統治、肅清各地割據勢力的基礎上的;李世民的太子之位,又是通過玄武門之變從兄長李建成手中奪得。政權更替的背景,決定了唐太宗所用之人與前朝、敵方往往有較復雜的淵源。貞觀時期的名臣,一開始就是唐太宗部下的并不多,而是敵方的降臣居多。如名將李靖,在大唐統一天下和抵御外敵、開疆拓土中立下赫赫戰功。但李靖在隋大業時任馬邑郡丞,他覺察到當時的太原留守李淵有異志,并緊急奔赴京師告變。他這一揭發行動,幾乎壞了李淵的大事,李淵后來差點將其斬首。又如另一得唐高祖賜姓的名將李勣,一生歷事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三朝,出將入相,深得朝廷信任和重用。他原是瓦崗軍李密的部下,對李密忠心耿耿。李密反叛唐朝被誅殺后,李勣毫不避嫌、依君臣之禮為其發喪服孝,上表請求高祖為李密收葬。唐太宗對李勣非常倚重,把太子李治托付給他,對他說:“公往日不背棄李密,今日豈會背負于朕哉!”(《任賢》)事實上此語非僅針對李勣,而是真切反映出唐太宗任用許多降臣的心態。本篇中,涉及的降臣包括隋舊臣姚思廉、屈突通,李建成、李元吉部下的馮立、謝叔方、魏徵及王珪等。
姚思廉任職于隋朝,為隋煬帝孫代王侑侍讀。李淵率兵占領長安后,代王府僚屬都驚駭走散,唯獨姚思廉依然服侍代王,不離左右。唐兵涌入王府,姚思廉面無懼色,呵退欲對代王無禮的眾兵將。李淵聞知,特許姚思廉扶代王下堂。直到代王被安置到順陽閣后,思廉才哭泣著拜辭而去。目睹此事者都很感慨,稱他為“忠烈之士”。李淵、李世民父子由此便賞識和重用姚思廉。李淵稱帝后,即授姚思廉為秦王府文學館學士。姚與杜如晦、房玄齡、孔穎達等人并稱秦王府“十八學士”。貞觀初遷著作郎、弘文館學士。貞觀三年(629年),唐太宗詔修前代五史,姚思廉受詔與秘書監魏徵同撰梁、陳二史。貞觀九年(635年),拜散騎常侍,賜爵豐城縣男。
前面提到的屈突通,在兩軍對抗中被俘降唐,被李淵稱為“隋室忠臣”。《舊唐書·屈突通列傳》稱其“性剛毅,志尚忠愨,檢身清正,好武略,善騎射”。李淵在太原起兵后,屈突通在河東組織防御,沒想到李淵的兵馬繞過他直奔京都。因擔心長安失守,他趕緊留堯君素守河東,自己帶了部分兵將趕赴長安。在桃林,他殺了前來勸其投降的家奴,用箭射向已經降唐的兒子,但大勢已去終被俘虜擒送長安。與李淵見面后,李淵稱相見恨晚,屈突通哭道:“通不能盡人臣之節,力屈而至,為本朝之辱,以愧代王。”(《舊唐書·屈突通列傳》)李淵授其兵部尚書,封蔣國公,為秦王李世民行軍元帥長史。此后,屈突通追隨李世民,在討伐薛舉、王世充等戰役中均立下大功。后歷任兵部尚書、洛州都督,逝后被列為凌煙閣二十四功臣,與房玄齡等配列在太宗廟庭。
馮立是隱太子李建成的心腹。在東宮府內,他與魏徵一文一武,最受信任。玄武門兵變李建成被殺,馮立非但不逃散,反率兵攻玄武門,斬殺了李世民的屯營將軍敬君弘,以報答隱太子的知遇之恩。后向唐太宗自首請罪,但馮立不隱藏對故主的感情。太宗為其忠誠所感動,任命他為左屯衛中郎將。馮立決心以死報答太宗不殺之恩。唐太宗登基不到一個月,突厥進犯,馮立主動請命出擊,結果大破突厥先鋒,立下大功。馮立此后曾在幽州、云州等地鎮守,為唐王朝捍衛國門,鞠躬盡瘁,成為貞觀名臣。身事二主的他被列為《舊唐書·忠義傳》之首。
當初和馮立合兵的謝叔方,是李元吉部屬。謝叔方自首后,李世民稱贊其為“義士”,隨后下詔赦免了他的罪過并任命為右翊衛郎將。此后,謝叔方被任命為肅州、伊吾、涼州等地刺史,管理少數民族地區事務。他將中原先進的農業水利技術引入西北少數民族地區。建議唐王朝修筑安西驛道,使中原與西域的交通暢通無阻。謝叔方在西北少數民族部落中有崇高的聲望,史稱夷族“愛而敬之,如事嚴父”(《舊唐書·忠義傳》)。這位玄武門之變的“罪臣”,成為貞觀時期出色的地方官。
李建成、李元吉下葬之時,其舊臣魏徵、王珪請求參加送葬。唐太宗認為他們有情有義,允許李建成、李元吉的舊部去送葬。名垂千古的諫臣魏徵,當年極力勸諫李建成先下手為強。李建成死后,面對唐太宗的責問,魏徵仍然慷慨陳詞:“皇太子若從臣言,必無今日之禍。”如此耿直,并沒有人頭落地,反而得到重用。魏徵終其一生,不斷的勸諫和監督唐太宗。他曾對唐太宗說:“但愿陛下使臣為良臣,勿使臣為忠臣。”(《直諫》)魏徵以為,“良臣”不僅能使自己獲得好名聲,還能夠使君主也獲得美名,同時成就臣和君。“忠臣”往往成就了自己而陷君于惡。如比干為商紂王所殺,成就了比干忠臣的名聲,卻讓紂王成為了暴君。魏徵的這一番見解,是同他做不事二主的忠臣已是不可能的經歷相關的。他先隨從李密,后又投靠李建成,于是他提出“良臣”這一概念。縱觀魏徵一生,他確實是一位十分稱職的良臣。另一位王珪,貞觀時期歷任諫議大夫、黃門侍郎、侍中、禮部侍郎等職,其對唐太宗的過失總能直言勸諫,經常提出好的建議。唐太宗很信任他。
諸多降臣構成了唐太宗統治集團的重要基礎。這與新舊政權更替的歷史大背景有關,也與唐太宗的用人理念密不可分。唐太宗對敵方中有才有德之人給予了敬重和提拔,為收攬人才,對“忠”大加褒揚或寬厚相待,以期吸引更多的忠臣義士,是很自然的事。從臣子的角度來看,雖然不事二主是忠的境界(如忠于舊主,殺身成仁的堯君素),但在一個亂世之中,歸降明主、“識時務者為俊杰”、“良禽擇木而棲”的做法,也是人們經常采取的做法。從統治者的角度看,能夠不斷網羅到支持其統治的原屬不同集團中的杰出人才,對鞏固和擴大其統治基礎是至關重要的。其實這也是歷史上改朝換代時屢見不鮮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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