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杏花》詠杏花詩鑒賞
李商隱
上國昔相植,亭亭如欲言。
異鄉今暫賞,脈脈豈無恩。
援少風多力,墻高月有痕。
為含無限意,遂對不勝繁。
仙子玉京路,主人金谷園。
幾時辭碧落,誰伴過黃昏。
鏡拂鉛華膩,爐藏桂燼溫。
終應催竹葉,先擬詠桃根。
莫學啼成血,從教夢寄魂。
吳王采香徑,失路入煙村。
這首詩約作于會昌元年(公元八四一年),前此不久,李商隱在宏農尉任上因把獄中死囚改判活罪觸怒了觀察使孫簡,被罷去官職,雖因姚和代孫簡之任又復其職,但對他刺激太大,同時,他對任宏農尉一事一直感到不滿意,所以開成五年九月四日便辭掉此職,為了尋找新的出路,他又南游江鄉。次年(會昌元年)春,在異鄉恰逢杏花開放,于是寫下此詩,“因杏花而寓失路之感。”(朱鶴齡《李義山詩集箋注》)
唐代進士科考試放榜之后,及第進士在長安曲江之西的杏園初會,謂之探花宴。此時正當杏花怒放,紅杏被譽為“及第花”,進士被稱為“紅杏園中客”,所以,詩人由眼前的杏花自然聯想到自己當年進士及第時的情況。因此詩一開頭便寫道:“上國昔相植,亭亭如欲言。異鄉今暫賞,脈脈豈無恩。”“上國”此處指京師長安。“相植”即指自己進士及第,“亭亭”,聳立高遠之態;“脈脈”是多情之狀。“恩”此處作情字用。回想自己當年及第之初,如怒放之杏花,亭亭聳立,生氣勃勃,充滿希望。現在一看到杏花,便能聯想到自己當年的春風得意之態。那時,承蒙座主(高鍇,李商隱舉進士時主考官)的賞識,我豈能沒有感激之情?開頭這四句詩采取扇面對形式,一口氣寫盡自己當年在長安進士及第時的情狀。可是當詩人再收回自己的思緒,回到現實之時,心中則不免凄苦:“援少風多力,墻高月有痕;為含無限意,遂對不勝繁。”明里雖是繼續寫杏花,實際上卻是自己的失路之感。“援”此處讀作“院”(yuan),指護花的籬落。溫庭筠《鄂杜故居》:“槿籬芳援近樵家”一句中的“援”即用此意。護花的籬落太小且少,而風又如此之大,主人之門墻又如此高峻,因此這杏花只有在月光中留下扶疏之影。實際上這正是詩人當時的處境:可倚之人少而排擠之人太多。當權者門庭高峻,自己無從高攀。所以,只有象這杏花一樣顧影自憐了。七、八兩兩句明里是說自己因含無限情思,所以對花深相欣賞,而實際上是在說自己因為富于情感,以致生此濃愁。因為詩人實在不甘寂寞,總想施展自己的抱負,希圖經國濟世,而現在理想與現實嚴重矛盾,所以才會有此濃重的、壯志難酬之悲。這兩句詩是本詩的主旨所在,因此馮浩說此“二句一篇之主”(《玉谿生詩集箋注》)。同時,上面這四句詩同開頭四句密切相關,緊承“異鄉”之句,申明了詩人自己失志“上國”,漂泊“異鄉”的因由。
九、十兩句承接“墻高”句,繼續描寫自己不為人知賞:“仙子玉京路,主人金谷園。”“仙子”據《魏書 ·釋老志》解釋說:(他(她)們)“先天地生,以資萬類,上處玉京,為神王之宗;下在紫微,為飛仙之主。”“玉京”據《靈樞金景內經》一書解釋說:“下離塵世,上界玉京。”注曰:“玉京,無為之天也,三十二帝之都。”“金谷園”一句出自晉石崇。《晉書 ·石崇傳》載:“崇有別館在河陽之金谷。”石崇本人在《金谷詩序》中說:“有別廬在河南縣界金谷澗中。”此處“仙子”指當路權貴。“玉京”主要指朝廷。明里這兩句詩是在說明杏花沒有得到主人應有的恩顧。而實際的意思“仙子”(權貴)所居:“主人”所在的圣地均不容自己側身其間,即自己不能入朝為官,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因此孤獨、苦悶之感不免襲上心頭:“幾時辭碧落,誰伴度黃昏。”“碧落”《度人經》一書注中說:“東方第一天有碧霞遍滿,是名碧落。”后人便泛用“碧落”稱天。白居易《長恨歌》中就有“上窮碧落下黃泉”之句。此處“碧落”指京城長安。杏花之盛期有限,不久便從樹上凋落,四散飄零,即使現在也是“黃昏獨自愁”,有誰相伴呢?詩人自己辭京之后,四處漂泊,有誰援引呢?由此,詩人不能不有懷才不遇的慨嘆:“鏡拂鉛華膩,爐藏桂燼溫。”“鉛華”指脂粉。《文選·曹子建·洛神賦》中有句“鉛華弗御”,汪曰:“鉛華,粉也。”《博物志》曰:“燒鉛成胡粉。”“桂燼”暗喻自己之才,梁代吳均《行路難》詩中有“香薪桂火炊雕胡”句。詩人自謂拂去“鉛華”,深藏“桂燼”,暗寓自己清才抱恨,無所施用之意。
一番牢騷感慨之后,詩人筆鋒一轉,又不得不自作寬尉之語:“終應催竹葉,先擬詠桃根。莫學啼成血,從教夢寄魂。吳王采香徑,失路入煙村。”唐人詩中有“催”字作勸侑的“侑”字用;韓翃《贈張干》:“急管盡催平樂酒。”“催”即指用樂侑酒。《吳郡志》載:“吳興烏程酒名竹青。”《本草綱目》中說:“竹葉酒治諸風熱病,清心暢意。”所以,“終應”句表明詩人在牢騷之余,不得不借酒澆愁。晉王獻之有《桃葉歌》:“桃葉復桃葉,桃根連桃根。”《六朝事跡》中載:“桃葉者,晉王獻之愛妾名也。其妹曰桃根,獻之常臨北渡(桃葉渡)歌送之。”可見,“先擬”句承接上句,意謂自己應自作樂不必那么煩憂。接著又說自己更不必學那杜鵑鳥夜夜悲啼,血濺草木。又用莊子夢為蝴蝶一語作寬慰語,“魂”即神,夢中“栩栩然蝴蝶”是寄精神于蝴蝶,意即應學莊子那種超然物外的生活態度。最后兩句用筆有趣,:“吳王”指夫差。“采香徑,在蘇州。《方輿勝覽》記載:“姑蘇靈巖山有西施采香徑。”《吳地記》中又載:“香山,吳王遣美人采香于山,因以為名,故有采香徑。”詩人說自己在吳王遣美女采香的小道上偶然“失路”,走入“煙村”,含蓄地表明自己現在漂泊異鄉,政治失意,也只是暫時的失路而已,沒有什么了不起,實際上這也是自寬自慰之語。
這首詩主要特色在于立意與構思的新穎別致。可謂“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文心雕龍·神思》),見到異鄉杏花便由此寄托自己的失路之感,寓意深刻。特別“援少風多力,墻高月有痕。為含無限意,遂對不勝繁”等句,借杏花的不為人賞象征自己政治生涯中失意的感觸和凄涼的心境,“深文隱蔚,余味曲包”(《文心雕龍·隱秀》),使人味之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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