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酹江月賦水仙》詠水仙詩鑒賞
陳允平
漢江露冷,是誰將瑤瑟,彈向云中。一曲清泠聲漸杳,月高人在珠宮。暈額黃輕,涂腮粉艷,羅帶織青蔥。天香吹散,佩環猶自丁東。回首杜若汀洲,金鈿玉鏡,何日得相逢。獨立飄飄煙浪遠,襪塵羞濺春紅。渺渺予懷,迢迢良夜,三十六陂風。九疑何處? 斷云飛度千峰。
“酹江月”即“念奴嬌”,因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一詞最為有名,故取其中詞句以代之。本篇詠水仙,但詞人并不去寫實,而是用空靈超逸之筆向讀者展示了一個如夢如幻的神話世界:在春寒料峭的漢江上是誰在彈奏著華美的瑤瑟?清泠泠的瑟聲直飄向云端,一曲奏罷,余音漸杳,一輪明月掛在半空,那人好象在珍珠裝飾的宮闕里一樣,她額上輕點鴉黃,腮邊淡施脂粉,顯得十分俏麗,一條青蔥色的羅帶隨風飄舞。她漸漸地遠去了。身上帶著的香氣也被吹散了,可還能聽得見那佩環的丁東之聲……
這就是詞的上片。這哪里是在詠水仙,這不分明是在寫漢江神女嗎?不錯,詞人是在寫漢江神女,但也是在寫水仙,只不過是以隱喻的筆法來寫罷了。其實詞里不僅寫了漢江神女,而且將她同湘妃、洛神合而鑄之,又融合了屈原《九歌》、宋玉《高唐賦》、曹植《洛神賦》等詩賦之意,造出這撲朔迷離境界中美艷絕倫而又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女形象來。試詳細說之。
漢江,一稱漢水,為長江最大支流。為什么開頭就提漢江? 是詞人此時身在漢水嗎?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詞人想起了《列仙傳》上的故事。據這本依托為劉向撰寫的《列仙傳》記載:江妃二女游于江漢之濱,遇鄭交甫,交甫請其佩珠,二女贈之,交甫攜佩珠行數十里,佩珠不見,回首而二女亦不見。詞中“天香吹散,佩環猶自丁東”及過片數語都是直接源于這個故事。緊接著寫彈瑟,雖然因為琴中有《水仙操》曲,但同時又是在用湘妃的故事,語出“楚辭”《遠游》:“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湘靈即湘水之神,傳說舜之二妃娥皇女英死而化為湘水之神,歷代詩人多有吟詠,如唐代錢起《省試湘靈鼓瑟》詩,詞的下面兩句“一曲清泠聲漸杳,月高人在珠宮”就是化用了錢詩“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的語意。“珠宮”,指用珍珠裝飾的宮殿,屈原《九歌·河伯》:“紫貝闕兮珠宮。”在這里形容月色下空明的江水。
上片從未見其人而先聞其聲(彈瑤瑟);從未睹其容而先寫其所處境地之高迥華美(高月珠宮);從繪容繪形(“暈額輕黃,涂腮粉艷,羅帶織青蔥”)到人去而猶聞其佩環之丁東,余音裊裊,一派空靈之氣貫穿始終,確實是把這位風姿綽約滿懷幽怨而又可望不可即的神女寫活了,但作者同時又是在寫水仙,當我們回首望去,那月下珠宮之人不正是迥異凡俗的水仙嗎?那額黃粉腮身系青蔥羅帶的不正是盛開怒放的水仙嗎?那在風中搖曳飄香的不正是芬芳馥郁的水仙嗎?水仙即神女,神女即水仙,二位一體,水仙是詞人吟詠的對象,神女是詞人情感的寄托。這一層意思在下片中就非常直接地傳達了出來。
過片緊接上片,寫目送神女離去的情景:“回首杜若汀洲,金鈿玉鏡,何日得相逢?”杜若,香草名。汀洲,水中小洲。屈原《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又,《湘夫人》:“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但這里很可能是用周邦彥《解連環》詞“汀洲漸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的意思。回頭看去,那生滿杜若的江上小洲,江水掩映,如金鈿玉鏡一般的景色,可人神阻隔,什么時候才能相見呢?接下去還是寫這位神女:她孑然獨立,罩著煙靄,帶著微波飄飄然漸漸遠去了,羅襪生塵,卻不愿踏在春花之上。曹植《洛神賦》中“體若迅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是這幾句所本。但詞人更加上了“羞濺春紅”一層意思——因為是在寫水仙花,而不是真的在詠什么神女,在空明的水面上自然不會有什么繁華爛漫的春色了——寫得很逼真。
最后幾句寫詞人的悵然若失:美人已經不見了,令人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啊,這漫長漫長的夜晚,這三十六陂輕拂的春風,都寄托著我無盡的思戀。遙望九疑山,可山又在哪里呢?只看見片片浮云從山峰上飛過。末尾妙在以景結情,有無窮韻味。但這幾句仍是從前人詩詞中化出來的。如屈原《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九疑紛其并迎,靈之來兮如云。”和王安石《題西太一宮壁》詩“三十六陂煙水,白頭想見江南”、以及姜夔的《惜紅衣》“問甚時同賦,三十六陂秋色”等,都可能為詞人所借鑒或化用,但不知這些也并不影響對詞意的理解,因為這是詞人即情即景所創造的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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