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多麗詠白菊》詠菊花詩鑒賞
小樓寒,夜長簾幕低垂。恨蕭蕭、無情風雨,夜來揉損瓊肌。也不似、貴妃醉臉,也不似、孫壽愁眉。韓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將比擬未新奇。細看取,屈平陶令,風韻正相宜。微風起,清芬醞藉,不減酴醾。漸秋闌、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似愁凝、漢皋解佩,似淚灑、紈扇題詩。朗月清風,濃煙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縱愛惜,不知從此,留得幾多時?人情好,何須更憶,澤畔東籬。
這是一首詠白菊詞。作者通過一系列歷史人物的比喻,贊揚了菊花的高潔自持和傲岸不屈,并對菊花遭到摧殘表示了無限同情和愛惜,也流露出詞人對庸俗現(xiàn)實的鄙視及其潔身自守的人生態(tài)度。
“小樓寒,夜長簾幕低垂”。秋天的夜晚寒冷而又漫長,住在小小的閣樓上,為了避寒,只好把門窗的簾子都低低地垂放下來。這開頭一句,是對氣氛的總渲染,一個“寒”字,奠定了全詞的總基調(diào),給人一種蕭殺的感覺,而且也為下面對白菊的具體描寫起了烘托、映襯的作用。“恨蕭蕭、無情風雨,夜來揉損瓊肌。”早上醒來,最讓人惱怒憤恨的,是夜里那無情的凄風冷雨,把好端端的菊花摧殘得面容憔悴了。一個“恨”字,表面上看表達了作者憤恨自然界中凄風苦雨對菊花的摧殘,實際上她也是在憤恨現(xiàn)實生活中的無情風雨給自己、給廣大人民帶來的不幸,字里行間,滲透著詞人的家國之痛。
“也不似貴妃醉臉,也不似、孫壽愁眉。韓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將比擬未新奇。”經(jīng)過一夜的風雨吹打,菊花的姿容更加清癯,既不象醉酒后的楊貴妃,妖姿艷態(tài),富麗堂皇,也不象善作“愁眉”的孫壽,故作姿態(tài),撒嬌買寵。它清淡典雅,偷香的韓壽,傅粉的“徐娘”都無法和它相比;即使相比,也都要風流掃地。這里不僅寫出了白菊的風流儒雅,幽淡清高,同時也隱含著作者對世俗的鄙夷。在那“山河破碎風拋絮”的年代,茍且偷安者有之,撒嬌買寵者有之,奴顏婢膝者亦有之。聯(lián)系上一句,詞人所恨的是什么,不是不言自明了嗎? 上述四人,其姿色確實為人們所稱贊,不能說不美。但是她們?yōu)槭裁床荒芘c菊花相比呢? 因為在她看來,不管是楊貴妃或?qū)O壽,也不管是韓壽或徐娘,都是淫蕩之徒,姿色雖美,其靈魂卻是骯臟的,為天下人所不齒。象這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決不能與菊花相提并論。那么,菊花究竟和誰相比才恰當呢?
“細看取,屈平陶令,風韻正相宜。”細細看來,只有它的風采、氣度,與酷愛菊的屈原、陶淵明正好情趣相投。在這以上都是從反面對比,抒發(fā)了作者恨的思想感情。這里又正面對比,抒發(fā)了作者愛的思想情感。屈原沉江汨羅,顯示出了他愛國的情操;陶潛不為五斗米折腰,顯示出了他人格的清高。菊花只有同他們這樣的人相比,才能“風韻正相宜”。以上幾句,句句用典,贊美了白菊姿容的秀麗,風度的典雅,性格的孤傲。詞人贊菊、頌菊,正是以菊花的孤高不凡自喻;她頌屈陶、贊屈陶,正是以屈陶的為人相許。詠菊,實際上是詞人的自道。
詞人愛菊花,不僅因為它清雅秀美,還因為它幽香襲人。“微風起,清芬醞藉,不減酴醿”,這是對菊花芳香的贊美。微風吹來,陣陣幽香清淡悠長,沁人心脾,便是和那久負芳名的酴醾相比,也毫不遜色。
以上是詞的上片,具體地描寫了白菊的姿容、芬芳,同時也抒發(fā)了詞人熱愛白菊的情感;下片則側(cè)重對白菊的精神加以刻畫,寄寓了詞人國破家亡、顛沛流離的感傷。
“漸秋闌、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這句是說,時節(jié)漸漸到了晚秋,那潔白如雪,瘦勁如玉的菊花,似乎與人一往情深,依戀難舍。“漸秋闌”一句,除具體點明時間外,又具有承上啟下作用,從對菊花的姿容、風度的描寫轉(zhuǎn)向?qū)栈ň竦目坍嫛!把┣逵袷荩蛉藷o限依依”,詞人筆下的菊花竟然與人產(chǎn)生了感情上的交流,惹人憐愛的白菊對人是那樣含情脈脈,脈脈含情。“清”、“瘦”二字把白菊的神態(tài)特征具體地寫了出來,確實是神來之筆。
“似愁凝、漢皋解佩,似淚灑,紈扇題詩。”是說白菊象愁思凝聚,象淚水揮灑。又多么象漢皋山下不食煙火食的仙女,長信宮中失寵孤獨的斑婕好。這里又連用了兩個典故,既融進了詞人的感情,又能引起讀者聯(lián)想,言有盡而意無窮。“凝愁”、“淚灑”兩詞,既寫出了風雨揉損下的白菊的形貌,又畫出了白菊的神態(tài)。這種形貌和神態(tài),又何嘗不是詞人的自我寫照呢?
“朗月清風,濃煙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縱愛惜,不知如此,留得幾多時。”如果說這首詞的前半部分是作者曲折、委婉地抒發(fā)自己感情的話,那么這幾句則由花事進一步寫到人事,直接地抒發(fā)了憤懣的感情。不管是風吹月朗的夜晚,還是雨暗煙濃的白晝,都只有在困苦和憂愁中消磨大好時光,聽任芳顏的衰老。縱然有人愛惜,但曾經(jīng)風雨的揉損,不知從今算起,還能存留多少時日。詞人在這里把花的遭遇和人的遭遇完全融為一體,使讀者很難分清究竟是寫花還是寫人,花中有人,人中有花。白菊的遭遇也正是詞人的自身遭遇。這幾句與詞的開頭幾句遙相呼應(yīng),表達出了詞人對現(xiàn)實和自身遭遇的無限感慨和哀傷的心情。看似淡淡地寫菊花和天氣,實則言外有意,象外有旨,既透露出詞人飽經(jīng)磨難后的憂郁.又把更廣闊的社會背景暗示給讀者,讓讀者從菊花的結(jié)局中引起聯(lián)想,想到詞人自身,想到當時的社會。
“人情好,何須更憶.澤畔東籬。”人們都愛惜菊花,何必再去回憶懷念當年的屈平、陶令呢!結(jié)果運用反語,表現(xiàn)出了詞人愁苦的進一步加深,縱然有人愛惜菊花,也無法使人逃脫終要遭揉損受摧殘的噩運,又何況人情淺薄,世態(tài)炎涼,“如今有誰堪摘”呢? 說是“何須更憶”,實則“怎能不憶。”這里,作者再一次突出她對屈、陶的懷念,表明了她對自己所追求的人生理想并不改變,愿以屈、陶的高風亮節(jié)自許。
這首詞在表現(xiàn)手法上除結(jié)構(gòu)嚴謹、情景交融外,突出的特點是通篇用典,全詞十處用典,其中六個又以人名說出。典故的使用又非常貼切、明確,使不懂典故的讀者也能理解作者的意思,而懂典的人則能更進一步領(lǐng)會深意。李清照在《詞論》中曾主張作詞要有“故實”。所謂“故實”,就是要用典故。這首詞正是實踐了這一理論的產(chǎn)物。況周頤說:“李易安《多麗·詠白菊》,前段用貴妃、孫壽、韓掾、徐娘、屈平、陶令若干人物,后段雪清玉瘦、漢皋紈扇、朗月清風、濃煙暗雨許多字面,卻不嫌堆垛,賴有清氣流行耳。”(珠花詞話》)可謂中肯之言。
另一個特點是含蓄蘊藉。況周頤《蕙風詞話》中說:“含蓄無窮,詞之要訣。含蓄者,意不淺露,語不窮盡,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其妙不外寄言而已。”這首《多麗》詞正是如此。雖通篇詠菊,卻始終不提菊花,而是用“瓊肌”,“雪清玉瘦”等語婉曲道出,讓讀者自己去琢磨、品味,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從而使全篇收到了句有余味、篇有余意的效果。這首詞盡管包蘊了強烈的感傷情懷,但詞人沒有直接去表現(xiàn),而是借詠嘆經(jīng)過一夜風雨揉損的“清”而“瘦”的殘菊來流露自己的情懷、感慨,蘊藉深厚,別具一格。可見詞人手筆的高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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