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野菊》詠菊花詩鑒賞
李商隱
苦竹園南椒塢邊,微香冉冉淚涓涓。
已悲節(jié)物同寒雁,忍委芳心與暮蟬。
細路獨來當此夕,清樽相伴省他年。
紫云新苑移花處,不取霜栽近御筵。
這首詩作于大中三年秋天(公元849年),此時李商隱任京兆假留參軍,精神上正處于非常苦悶的階段,在仕途上他進取不利。開成四年,他二十八歲,開始擔任宏農尉。到此時他已三十七、八歲,也只任個京兆假留參軍,中間雖曾一度機緣巧合,署為昭州太守。不料就在這否泰生屯的關鍵時刻,黨局參差,朝政變化,府主鄭亞被貶,李商隱上進希望又成泡影,不得已,他尋求當時深受宣宗寵遇的令狐绹薦引。可自從他隨鄭亞至嶺南,并被署為昭州太守,便和李黨關系密切,本來令狐绹對他娶李黨王茂元之女為妻就已憤怒非常,這下成見更深了,李商隱無論如何陳情自剖,都得不到諒解。至于援引,那更談不到。這首詩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寫的。全詩觸景感懷,詠物托意,很能反映詩人當時的思想狀況。
詩一開頭:“苦竹園南椒塢邊”,點出野菊所處的環(huán)境:它的北面是苦竹園,而且還有椒塢在旁。竹的味道那么苦,椒的味道又那么辣,苦、辣之味包裹著菊花。托根在這樣的辛苦之地,它的處境多么艱辛啊! 所以,詩便很自然地引出第二句:“微香冉冉淚涓涓。”由于環(huán)境惡劣,本來花氣襲人的野菊只能散發(fā)出細細的微香,所以它難免要清淚涓涓。不斷灑落了。同時,野菊的辛苦遭逢還不僅僅是境遇不好,它又生不逢時:它生于蕭颯衰敗的寒秋,蓓蕾一開,便受風刀霜劍的摧殘,實在太不幸了。
不過,菊花畢竟是花中的強者,它是決不會甘于寂寞的,因此詩又生出下邊兩句:“已悲節(jié)物同寒雁,忍委芳心與暮蟬。”在詩人看來,菊,作為百花之一,它也應該得到溫暖,也應該有其“春風得意”之時,可是它卻處于寒秋,“蕊寒香冷”(黃巢《菊花》),倍受風霜困擾,如同寒雁羈棲,這已經是夠可悲可嘆的了,可它又怎么能夠斂香隱跡,甘心與暮秋的寒蟬一樣寂寞下去呢?
以上四句,明里句句寫的是野菊,但實際上句句都是在寫自己:野菊托根于辛苦之地,花發(fā)于西風落葉之時,倍受苦寒,這是詩人命運的生動寫照。李商隱生于晚唐末世,可謂生不逢時。入仕以后,又一直處于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后又被牽連進去,遭受排擠和打擊,郁郁不得志,但是又不甘潦倒長終,內心充滿痛苦和煩悶。“已悲節(jié)物”、“忍委芳心”兩句詩就有屈原“老冉冉其將至,恐修名之不立”(《離騷》)之意,感嘆時不我予,想有所作為,但現(xiàn)實情況不允許,實在無可奈何。
五、六兩句筆法一變,由隱到顯,追憶自已受令狐楚恩遇的往事。“細路獨來當此夕,清樽相伴省他年。”小路獨來,回思往事,早年在重陽節(jié)自己曾伴令狐公同飲。想令狐公在日,對自己積極獎掖,大力提拔,“每水檻花朝,菊亭雪夜,篇什率徵于繼和,杯觴曲賜其盡歡,委曲款言,綢繆顧遇”(《上令狐相公狀》)。那時自己多么愜意啊! 令狐楚的這些恩顧,詩人是念念不忘的。大中二年重陽節(jié)就專門寫過《九日》一詩,表達自己的懷念之情:“曾共山翁把酒卮,霜天白菊繞階墀。十年泉下無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
詩人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想起令狐楚呢? 這是事出有因的,七、八兩句正好是一個交待:“紫云新苑移花處,不取霜栽近御筵。”“紫云”一作紫微,指中書省。唐開元元年改中書省為紫微省。后雖在開元五年復舊稱,但人們此后常以“紫微”代中書省。“紫云新苑移花”指令狐綯官中書舍人。令狐綯是令狐楚之子,又是李商隱的故交,《新唐書·令狐楚傳》記載令狐楚帥河南之時,十分欣常李商隱之文,并“使諸子游”。照理,他總該對李商隱有所汲引了吧?可是李商隱娶李黨王茂元之女為妻之后。令狐綯認為他“背恩”,根本不予理睬。詩人一再陳情,也得不到諒解,所以在詩的最后說他“不取霜栽近御筵”,即不向朝廷薦舉他。正是由于令狐綯的冷遇和排擠,所以詩人才一再提起令狐楚,表現(xiàn)自己的不滿和埋怨。在大中二年的《九日》一詩中,詩人在回顧令狐楚的恩顧之后,就指責令狐綯“不學漢臣栽苜蓿,空教楚客詠江籬。”因此,這篇《野菊》除了“君子在野之嘆”(程夢星《重訂李義山詩集箋注》)之外,主要是埋怨令狐綯的冷漠。
這首詩突出特點是構思精密,立意高邁。詩人自己似乎很清楚,賦詩作文“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實而難巧”(《文心雕龍·神思》),有意識地避實就虛,采用象征的手法,不作平直語。字面上除五、六兩句外,句句寫菊,又句句寄托自己的身世之感,別開生面,不落窠臼。尤其三、四兩句“已悲節(jié)物同寒雁,忍委芳心與暮蟬。”含意精警,令人回味感嘆。因此周振甫先生說這一聯(lián)“寫出野菊的精神,又寄托身世之感,是詠物詩中的傳神之句”。(《李商隱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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