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菊》詠菊花詩鑒賞
李商隱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
陶令籬邊色,羅含宅里香。
幾時禁重露,實是怯殘陽。
愿泛金鸚鵡,升君白玉堂。
唐文宗開成四年(公元839年),李商隱通過吏部考試,釋褐授官,做秘書省校書郎,但他在秘書省僅僅幾月就被調到地方,擔任宏農縣尉(今河南省靈寶縣)。到任不久,又遭受一次打擊,因為他把獄中死囚改判活罪,觸犯了觀察使孫簡,被罷官,正碰上姚合代孫簡任觀察使,又要他還任。李商隱和姚合關系不錯,但他內心深處對自己屈居縣尉一事,始終不快,不甘久居,一心想入朝任職。開成五年,他的岳父王茂元入朝為官,他便告假攜眷到長安居住,以求汲引。此年九月四日,為謀求新的出路,他又辭去宏農縣尉。到會昌四年,在楊弁之亂過后,他又移家永樂(今山西芮城縣)。他自述此時自己“遁跡丘園”,“前耕后餉,”“渴然有農夫望歲之志”(《重祭外舅司徒公文》)。這首詩即作于此時。雖然詩中寫到陶淵明,但根本點則不是甘于田園,而是借菊寄托自己渴望入朝的熱望,所以馮浩說是“結望入朝”(《玉谿生詩集箋注》)。
詩一開頭,先描繪菊花那可愛的姿色:“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首句寫的是紫菊:“暗暗”真實地寫出詞人對紫菊的觀感,表明色彩并不明麗。“淡淡”又寫明其色淺淺,也不濃艷。“暗”“淡”二字的重疊使用,便生動逼真地刻畫出紫色菊花那淡雅的風姿。次句描寫黃菊:“融融”即和暖之意,這兩個字用得極為精妙。用心理學或語言學的術語來說,這是“通感”或曰“感覺挪移”。在日常生活的經驗里,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鼻、舌、身各個官能的領域可以不分界限。因此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詩人在視覺里獲得了觸覺的感受。看到那金黃色的菊花,便有了一種溫暖的感受。由此可知詩人體物實在太精微了。“冶冶”狀其明艷柔美之態。那黃菊金色的花蕊,經過露洗霜染,清新鮮美,用“冶冶”來形容是再恰當不過了。詩人著墨不多,只“融融冶冶”四個字便極盡黃菊之態,不愧為大手筆。第三句詩則把菊花顏色的描寫引深了一步,稱之為“陶令籬邊色”,把眼前菊花的地位抬高了。“陶令”指東晉著名詩人陶淵明。他曾做過彭澤(今江西省彭澤縣)縣的縣令,所以后人常常這樣稱呼他。陶淵明于百花之中最愛菊花,正是他首先把菊花的地位抬高了,他在《飲酒》一詩中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名句,千百年來膾炙人口。而李商隱在此處稱他所見之菊有“陶令籬邊色”,意即同陶淵明東籬下的菊花一樣美,足見他對菊花的愛賞程度。五句描寫菊花之香,也以典故出之,稱之為“羅含宅里香”。羅含,字君章,晉代來陽(今湖南省東南)人,擅文章,由州主簿累官至廷尉、長沙相。桓溫極重其才,稱為江左之秀。可他致仕還家,在荊州城西小洲上立茅屋而居。《晉書·羅含傳》記載他“及致仕還家,階庭忽蘭菊叢生,以為德行之感焉。”詩人此處說他所見之菊有羅含宅中菊花一樣的芳香,這便更加抬高了它的地位。李商隱此處引出陶令菊和羅含宅里菊主旨不在菊花本身,有以這兩個人自況的一面:陶淵明不肯為五斗米折腰于鄉里小兒,遂辭官歸隱,閑雅悠然地“采菊東籬下”;羅含致仕卻還歸本鄉,甘居茅屋,托身有所。而李商隱此時辭去了弘農縣尉,居于家中,流連山水,形式上與那兩人是有些相似。不過李商隱此時這點“隱”氣來得很勉強,他骨子里渴望的不是充滿菊香的籬下或宅里,而是朝廷,夢寐以求的是入朝為官,這從后面四句詩中完全可以看得出來:
五、六兩句:“幾時禁重露,實是怯殘陽。”明里繼續寫菊,暗里則有所寄托。“禁”此處是避忌之意。“重露”即濃重的霜露。前句寫出秋菊傲霜的品格:秋菊開在寒秋,“蕊寒香冷蝶難來”(黃巢《菊花》),不過正是這風霜高潔之時,才顯示出它的獨特品格,因此,它怕什么霜露呢?后一句詩人借菊寫出自己內心的隱憂,“怯殘陽”即害怕夕陽西下,黑天到來,此處別有寄托。李商隱雖屢遭挫折,仕途失意,但這并不能使詩人徹底失望。但是他實在擔心時不我予,光陰迅速,多少有些遲暮之感,同屈原“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離騷》)幾句詩所表達的惜時思想十分近似,同樣是擔心自己的抱負不能施展,虛度了年華。因此馮浩在《玉谿生詩集箋注》一書中談到這兩句詩時說“無人潤澤,深憂遲暮。”
那詩人的抱負,尤其是目前最迫切的愿望是什么呢?末尾兩句,詩人借菊花委婉地表達出來了:“愿泛金鸚鵡,升君白玉堂。”泛,指以菊花浸酒。“金鸚鵡”指以黃金仿鸚鵡螺形鑄造的酒杯。《嶺表錄異》一書中寫道:“鸚鵡螺,旋尖處屈而咮如鸚鵡嘴,故以此名。殻上青綠斑,大者可受二升,殻內光瑩如云母,裝為酒杯,奇而可玩。”“白玉堂”一語出自《古樂府·相逢行》“黃金為君門,白玉為君堂”兩句中的后一句。此處暗指朝廷。這兩句詩字面上把菊花人格化,表明它希望被浸在金杯之中,被送到白玉堂上為貴人所用,而實際上表現的是詩人期望入朝做官的心緒,同其《已江柳》一詩中“好向金鑾殿,移陰入綺窗”兩句所表現的思想是一樣的。
這首詩的突出特點是物我交融。除開頭兩句外,其余句句寫菊,又句句是寫自己,是托物言志的杰作。寫物而不離人,物與已交融在一起。寫物又不粘在物上,處處關己。寫己又不脫于物,處處以物出之。如三、四兩句寫菊花之色與香,關涉自己辭官之事。五、六句寫菊不畏霜露而畏日暮,關涉自己的遲暮之感。七、八句寫菊花的愿望關涉自己切望入朝之情。其次,本詩在用典上也有獨到之處:自然而然.毫無切削之跡,更無晦澀之感。如三、四兩句用陶淵明與羅含的典故,如同己出,與自己的詩境水乳交融,渾然一體。實在是其他人難以企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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