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滅偪陽

（襄公十年）

【題解】

在與晉國交往的友好國家中，宋國在當時是最為忠誠的，這與宋國的執政者向戌密切相關。為了表達對向戌的獎賞，晉國的荀偃、士匄請求攻打偪陽，攻下后送給向戌作為自己的私邑。

【原文】

晉荀偃、士匄請伐偪陽，而封宋向戌焉。荀罃曰：“城小而固，勝之不武，弗勝為笑。”固請。

【譯文】

晉國的荀偃、士匄請求進攻偪陽而把它作為向戌的封邑。荀罃說：“城小而堅固，攻下來不算勇敢，攻它不下被人譏笑。”荀偃等人堅決請求。

【原文】

丙寅，圍之，弗克。孟氏之臣秦堇父輦重如役[10]。偪陽人啟門，諸侯之士門焉[11]。縣門發[12]，郰人紇抉之以出門者[13]。狄虒彌建大車之輪而蒙之以甲以為櫓[14]，左執之，右拔戟[15]，以成一隊。孟獻子曰：“《詩》所謂‘有力如虎’者也。”主人縣布，堇父登之，及堞而絕之[16]。隊則又縣之，蘇而復上者三。主人辭焉[17]，乃退，帶其斷以徇于軍三日[18]。

【注釋】

[10]輦重：人力拉著裝輜重的車。役：指交戰之地。

[11]門：此指攻進門去。

[12]縣門：城上的閘門。

[13]郰（zhōu）人：即郰邑大夫。紇：叔梁紇，孔子之父。抉：高舉。出門者：讓攻城門的人撤出。

[14]狄虒（sī）彌：魯勇士。大車：平地行駛的載重車，輪大于常車。櫓：大盾。

[15]拔戟：執戟。

[16]堞：城垛。

[17]辭：辭謝。偪陽人服其勇，故辭謝，表示不用再試。

[18]斷：斷布。

【譯文】

初九日，包圍偪陽，不能攻克。孟氏的家臣秦堇父用人力拉了裝備車到達戰地，偪陽人打開城門，諸侯的將士乘機進攻。內城的人把閘門放下，郰縣長官叔梁紇雙手舉門，把進攻城里的將士放出來。狄虒彌把大車輪子立起來，蒙上皮甲作為大盾牌，左手拿著它，右手拔戟，領兵單成一隊。孟獻子說：“這就是《詩》所說的‘像老虎一樣有力氣’的人啊。”偪陽的守城人把布掛下來，秦堇父拉著布登城，剛到墻垛，守城人就把布割斷。秦堇父跌落在地，守城人又把布掛下來。秦堇父醒過來重新上去，這樣三次，守城人表示欽佩他的勇敢，不再掛布。這才退兵，把割的布做了帶子在軍內游行示眾三天。

【原文】

諸侯之師久于偪陽，荀偃、士匄請于荀罃曰：“水潦將降，懼不能歸，請班師。”知伯怒，投之以機[19]，出于其間[20]，曰：“女成二事而后告余[21]。余恐亂命[22]，以不女違。女既勤君而興諸侯，牽帥老夫以至于此，既無武守[23]，而又欲易余罪，曰：‘是實班師，不然克矣’。余贏老也，可重任乎[24]？七日不克，必爾乎取之[25]！”

【注釋】

[19]機：即“幾”。

[20]出于其間：從兩人中間穿過。

[21]二事：指伐偪陽，封向戌。

[22]亂命：軍中將帥各執己見則亂軍令，故云亂命。

[23]武守：堅守武攻。此指二人沒能成就武功。

[24]重任：再次承擔罪責。

[25]必爾乎取之：一定要拿你們問罪。

【譯文】

諸侯的軍隊在偪陽很久了，荀偃、士匄請示荀罃說：“快下雨了，恐怕到時不能回去，請您退兵吧。”荀罃發怒，把弩機向他們扔過去，機從兩個人中間飛過，說：“你們把這兩件事情辦成了再來跟我說話，原來我恐怕意見不一而擾亂了軍令，所以不違背你們。你們既已使國君勤勞而發動了諸侯的軍隊，牽著我老頭子到了這里，既沒有堅持進攻，而又想歸罪于我，回去說：‘就是他下令退兵。不這樣，攻下來了。’我已經衰老了，還能再承擔一次罪責嗎？七天攻不下來，一定要取你們的腦袋！”

【原文】

五月庚寅，荀偃、士匄帥卒攻偪陽，親受矢石。甲午，滅之。書曰“遂滅偪陽”，言自會也[26]。以與向戌，向戌辭曰：“君若猶辱鎮撫宋國，而以偪陽光啟寡君[27]，群臣安矣，其何貺如之[28]？若專賜臣，是臣興諸侯以自封也，其何罪大焉？敢以死請。”乃予宋公。

【注釋】

[26]自會：是接著盟會發生的。

[27]光啟：擴大疆土。

[28]貺（kuàng）：賜予。

【譯文】

五月初四日，荀偃、士匄率領步兵攻打偪陽，親身受到箭和石塊的攻擊，初八日，滅亡了偪陽。《春秋》記載說“遂滅偪陽”，說的是從柤地盟會以后就進攻了偪陽。把偪陽封給向戌。向戌辭謝說：“如果還承蒙君王安撫宋國，而用偪陽來擴大寡君的疆土，下臣們就安心了，還有什么比得上這樣的賜予呢？如果專門賜給下臣，那就是下臣發動諸侯的軍隊而為自己求得封地了，還有什么罪過比這再大呢？謹以一死來請求。”于是就把偪陽給了宋平公。

【評析】

在攻打偪陽這件事上，晉軍一開始就有兩種不同的意見。荀偃、士匄主戰，軍隊統帥荀罃主和。從荀罃的角度來看，聲勢浩蕩的諸侯聯軍攻打芝麻點大的偪陽，勝了沒什么好炫耀的，輸了反而會被嘲笑，不值得大動干戈。

荀偃、士匄開始是主戰派，然而，當軍隊遇到挫折進展不順時，他們又請求班師回朝。這使得荀罃甚是惱怒，氣得把幾案都投向了對方，并且嚴加訓斥。他之所以沒有一再堅持自己的主和意愿，是怕晉國內部出現矛盾。事情發展到現在，二人主張撤兵，荀罃斷然拒絕。在荀罃看來，二人既然在和戰問題上出爾反爾，到時候班師，必定把撤軍的責任全都推到自己身上。因此荀罃向二人下了最后通牒，必須在七天之內攻下偪陽，要不然的話，就拿二人是問。經過五天的激戰，終于占領了偪陽。

偪陽是個小國，可是強盛無比的晉國帶著十一國聯軍，居然圍攻了一個月才勉強攻下來。這固然由于偪陽人眾志成城，聯軍缺乏默契的配合，然而也可想見當時攻城是難度極大的戰法。

魯國的兩個勇士在此戰中成為世人皆知的名人，一個是攀著布條奮勇登城的秦堇父，一個是徒手托起閘門的叔梁紇——他就是孔子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