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靳極蒼 【本書體例】
【原文】:
《琴苑要錄》:《水仙操》,伯牙所作也。伯牙學琴于成連,三年而成;至于精神寂漠,情這專一,未能得也。成連曰:“吾之學不能移人之情,吾師有方子春,在東海中。”乃齎糧從之。至蓬萊山,留伯牙曰:“吾將迎吾師。”刺船去。旬時不返,伯牙心悲。延頸四望,但聞海水汩沒,山林窅寞,群鳥悲號。仰天嘆曰:“先生將移我情”,乃援琴而作歌。
繄(1)洞渭(2)兮流澌濩(3),舟楫逝兮仙不還!移形素(4)兮蓬萊山(5),歍欽(6)傷宮(7)仙不還!
【鑒賞】:
按《古詩源》此歌最后一句注云:“一序已盡琴理,歌詞略見大義”。我認為這話是對的。用現在的話說:這序就是這首歌詞的解題。尤其“移人之情”句最是精髓。“情”就是動于心中的情感,喜怒哀樂懼惡欲等,是動于中而不見于形的。將此情移于景物,用景物之形,形象比心中之情,使之有形可見,就是移情。今語,就是表情的藝術手法。就是富情于景物,借景物以表情,亦景亦情,亦情亦景,情景融合,情景同一。這是既有文學作品以來,就被作者使用著的表現方法。但把它提出來作為表現方法,更作為一種藝術理論,卻是很以后的事了。先有事實,后有理解,再提高為理論,事實和認識和理論的相互關系,就是這樣的。序中說:“但聞海水汩沒,山林窅冥,群鳥悲號”,海水就是海水,說它“汨沒”,是伯牙所見海水之形,此中已有伯牙在;山林就是山林,說它“窅冥”,是伯牙所見山林之形,此中已有伯牙在;群鳥自是群鳥,以為“悲號”是伯牙以為悲號,此中自有伯牙之情在。這是伯牙“心悲”“延頸”之所見,以“心悲”視一切,都具有了這種情緒,于是海不是原自然的海,林不是原自然的林,鳥不是原自然的鳥,都具有了伯牙心悲情緒的海、林、鳥了。這就是移情于景物了。伯牙此時已知自己已經移情了,所以說:“先生將移我情”,而即以此已移之情,援琴奏此《水仙歌》。你看:
“繄”,悲傷的慨嘆聲。為什么發這樣一悲嘆聲呢?因為伯牙被留于蓬萊山上,成連師刺船去迎仙師,以教伯牙移情。急于學會移情的伯牙,當然急于盼師歸。可是久久不還,當然心中焦急,延頸切望,就形象其焦急之內心。可是所望到的不是還來之師,而是海水汨沒山林窅冥,并聞群鳥悲號,因而感覺著這些形象,正和此時內心之情相同,因而被這景引起了悲傷之感,于是不由得“繄”了一聲以舒之。其實這已經是移情了。接下去就以所見之景,表內心之情了。
“洞渭兮流澌濩”,極巨大的波濤聲,像從上下注的流冰一樣,險惡極了。李白《行路難》“欲渡黃河冰塞川”句當來源于此,正可作此句的解釋,就是船不能行了!所以說:
“舟楫逝兮仙不還”。就是老師的船逝去了,迎仙不能還了。就是我不能舉移情了,傷何如之,所以不由“繄”了一聲。這是以所見海水之形表自己內心之情——絕望之情了。接著說:
“移形素兮蓬萊山”,前一愿望不可達,自己在蓬萊山上,這是仙山哪,于是想在神山上找神仙,以期能達到自己的目的。“移形素”就把自己的形神,把自己的精神全移注在這神山上。可是更傷感的很:
“歍欽傷宮仙不還!”“歍欽”,同“繄”一樣,也許比繄更甚的哀嘆。因為“傷宮”,就是悲傷于見了神仙所居之宮,不見所居之神人。見其居不見其人,也是逝去不還?那我這學移情,也就不可能了!兩不可能,所以哀傷更甚,而“歇欽”以嘆之了。所以“傷宮”,也是傷感之形;既見其所居之宮,不見其神。思之切而憂之甚的形象。
移情的實際,在樂歌上來說,該是早已有之的。古書上記師涓、師延、師曠等的事跡可為證。所謂奏樂能使鳳凰來儀,百獸率舞,固是夸張之詞,然依移情之感人深切,也是可以理解的。本篇的序上也說:“吾之學不能移人之情,吾師有方子春”。可見方子春是能移情的。有事物的實際是一回事,理解它,理解其方法,更提高為理論又是一回事。這篇序和歌詞,作到了這些,所以對樂歌來說,影響是很大的。從文學的角度看,它的影響也很大。因為這首《水仙操》具現了移情這方法,這理論,給后人作了移情這藝術技巧的楷模,用這方法能移情于景,藉景表情,亦景亦情,亦情亦景,情景交融,物我為一,所以它對中國文學作品的創造,是具有很積極作用的。因而這首《水仙操》在中國文學史上,該是有很崇高的地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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