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六朝散文·劉義慶·南郡龐士元》原文鑒賞
南郡龐士元1,聞司馬德操在潁川2,故二千里侯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從車中謂曰:“吾聞丈夫處世,當帶金佩紫3,焉有屈洪流之量,而執絲婦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車。子適知邪徑之速,不慮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4,不慕諸侯之榮;原憲桑樞5,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則華屋,行則肥馬,侍女數十,然后為奇?此乃許、父所以慷慨6,夷、齊所以長嘆7!雖有竊秦之爵8,千駟之富,不足貴也?!笔吭唬骸捌蜕鲞呞?,寡見大義,若不一叩洪鐘,伐雷鼓,則不識其音響也?!?/p>
【注釋】 1南郡:治今湖北江陵。龐士元(179-214):名統,字士元,襄陽(今湖北襄樊)人。劉備的重要謀士,初與諸葛亮齊名,任蜀國軍師中朗將,號稱“鳳雛”。2司馬德操(?-208):名徽,字德操,潁川(治今河南許昌東)人。善于知人,曾向劉備推薦諸葛亮、龐統。3帶金佩紫:指為高官。金,金印。紫,紫色的印綬。秦漢為丞相所佩。4伯成:即伯成子高。傳說中的上古隱士。耦耕:古代的耕作方式。這里指從事農耕而不仕。5原憲:字子思,孔子的學生。桑樞:以桑條編成的門。比喻貧寒之家。6許、父:許由、巢父。相傳堯要把君位讓給許由,他逃至箕山之下,農耕而食。巢父,因在樹上筑巢而居得名。相傳亦為堯時隱士。7夷、齊:伯夷、叔齊。商朝孤竹君的兩個兒子。周滅商后,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8竊秦之爵:秦呂不韋與邯鄲歌女居而有孕,獻與子楚;不久生贏政。后嬴政即位,尊呂不韋為相國。此指呂不韋以欺詐手段獲爵。
【今譯】 南郡龐統,聽說司馬徽在潁川,便從兩千里之外趕去探望他。到達之后,碰上司馬徽正在采桑,龐統從車子上對他說:“我聽說大丈夫處世,應該佩帶金印紫綬(飛黃騰達),怎么能夠委屈自己洪流一般的器量,去干養蠶織布女子所干的事?”司馬徽說:“你還是快下車吧。你只知道走小路近一些,卻沒有考慮到迷路危險。昔日伯成子高在田野中耕種,并不羨慕諸侯的榮耀;原憲居住在簡陋的屋子中,并不去換取高官的住所。哪里有居住的是華麗的居室,出行乘的是肥壯的馬匹,周圍環繞著幾十個侍女,這樣才被人稱奇的呢?這就是許由、巢父慷慨辭卻君位,伯夷、叔齊長嘆拋棄榮華的原因。雖然有用欺詐手段得來的爵位和千輛馬車的富足,也沒有什么值得珍視的。”龐統說:“我自幼生長在邊遠的地方,很少聽到大義,今天若不是一敲洪鐘,擊雷鼓,就不能聽到的它的音響啊。”
【集評】 今人·余嘉錫:“據《蜀志注》引《襄陽記》,德公稱司馬德操為水鏡,是德公甚服德操之為人。德操嘗徑入德公室,呼其妻子使作黍,其妻子皆羅列拜于堂下,奔走供設。則二個交誼之深可知。士元以年少通家子承命往見,豈得不下車拜伏,而顧安坐車中呼而與之語乎?孔明嘗拜德公,又拜士元之父。士元與孔明比德齊名,不應傲慢如此也。且士元雅有人倫之鑒,故與陸績、顧劭、全琮一見即加以品題。德操之為人,士元當聞之已熟,豈有于高士之前進其鄙陋之說,勸其‘帶金佩紫’者乎?若其言果如此,則亦不足為南州士人之冠冕,德操必不嘆為盛德矣。觀其問答,蓋仿《客難》、《解嘲》之體,特縮大篇為短章耳。此必晉代文士所擬作,非事實也?!?見《世說新語箋疏》)
【總案】 余氏之言不無道理,但要求《世說新語》句句符合歷史真實情況,也未免太苛刻了。若從文學角度講,本篇縱橫開闔,詞彩飛揚,而又很好地表現了司馬徽鄙棄功名富貴的品德。仍然不失為一篇成功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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