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惠特曼·給冬天的一個火車頭》經典詩文賞析
你,適于我吟誦,
你,正在此刻的迅猛風暴中,在雪中,在冬天衰落的時令,
你,披戴著全副盔甲,渾身有節奏地震顫著,痙攣地跳動著,
你那黑色圓筒般的軀體,銀白的鋼和金黃的銅,
你那笨重的側欄,平行的連桿,在你的兩脅旋轉著,來回移動,
你那有韻律的喘息和吼叫,時而高漲時而在遠處漸漸低沉,
你那巨大而突出的頭燈緊盯著前面,
你那長長地飄曳著的灰白色蒸汽之旗略帶紫暈,
你那濃黑的云朵從你的煙囪中噴涌,
你那緊湊的骨骼,你那些彈簧和活門,你那些震顫著、閃忽著的鐵輪,
你身后那一列順從地快活地緊跟著的車廂,
穿過疾風或平靜之境,時快時慢,但總是堅定地挺進;
現代的典型——運動與力的象征——大陸的脈搏,
來一次吧,就在此刻我看著你的地方,來服務于繆斯,淹沒于詩中,
帶著暴風雨和一陣陣猛襲的強風和紛紛大雪,
白天以你那警告的長鳴的鐘聲送出樂曲,
夜晚搖晃著你那寂靜的號燈。
聲勢凌厲的美人喲!
請滾滾穿過我的詩歌吧,連同你全部放浪無羈的音樂,你在那黑夜傾瀉的燈光,
你那象隆隆回響的喚醒一切的地震那樣狂嘯的笑聲,
你自身的那么完整的規律,你自己牢牢抓著的鐵軌,
(但沒有憂傷的豎琴和流利鋼琴的優雅甜美)
你那嘶叫的顫音引來巖谷和群山的響應,
飄蕩在遼闊的大草原上,越過湖泊,
飛向漫無拘束的愉快而浩大的自由的天空。
(李野光 譯)
“草葉”在惠特曼詩的王國里是極其平凡的人和極其普通的事物的象征,它確定了《草葉集》的主題基調。在這里,詩人對一個普普通通的火車頭作了潑墨似的抒情。
惠特曼與二十世紀以來的美國現代派詩人們不一樣,后者往往對現代文明、人類的物質進步持厭惡的態度,在詩中竭力詛咒現代文明,說它是“舒服的疾病”,如肯明斯,斯蒂文斯等;而惠特曼卻對科學向前發展的每一步都充滿熱忱,高唱贊歌,如《通向印度之路》就是對蘇伊士運河等三項重大工程的歌頌。惠特曼認為,在精神領域里,詩人也要作工程師們在物質領域里的工作, 自然與人類不再有隔閡。
火車在十九世紀中期還算是“新生事物”, 詩人敏銳地為它唱起了贊歌。他將驍勇、奔騰的火車頭放在冬天的背景上,頗具匠心;冬天是嚴寒、冷酷的,而火車頭是熱情、豪放的,這樣,二者之間就形成較大的反差,使火車頭在冬天這一背景上給人以強烈的感受和極深刻的印象。
這首詩對火車的描繪既有整體上線條的有力、粗獷、奔放,又有局部處描繪的舒緩、細膩、縝密。詩人對火車頭本身的描繪相當細膩,從全副盔甲的外觀,到笨重的側欄,從旋轉的兩脅, 到突出的頭燈, 到震顫的彈簧活塞,這一切都栩栩如生。整個畫面富于動感和音響感,如“震顫著”, “痙攣地跳動著”、“旋轉著”, “來回移動”, “順從地跟著”, “時快時慢”, “牢牢地抓住鐵軌”等;整個畫面還富于色彩感,如“黑色的軀體”,“銀白的鋼”, “金黃的銅”, “灰白的蒸氣”,“略帶紫暈”等,所以,這首詩將讀者的多種審美感覺都調動起來了。而且, 整個畫面是超越時空的、變幻的車頭從疾風進入平和之境,又從平和之境馳進紛紛大雪,從白天掠進黑夜,時間空間跨度很大。這里風暴,大雪,疾風與巖谷,群山, 湖泊,以及遼闊的草原和自由的天空共同構成一幅深邃、博大的背景,火車活動在這樣的背景上蔚為壯觀。
在這首詩中,詩人同樣采用了他貫用的平行式排比。第一節連續用十三個“你”開頭,使人感覺強烈,好象看見火車從遠處開來,又看到車廂一節一節地從眼前隆隆駛過。這些詩句在結構上不盡相似,但給人以鏗鏘有力、錯落有致之感,好象聽到車輪與鐵軌撞擊的咔嚓聲。從情緒節奏來看,前半部分更為強烈、緊張,后半部分則是進一步的聯想、展開、抒情,節奏相對舒緩。詩末湖泊和遼闊大草原以及頭頂上自由的天空的出現使全詩在寧靜的氣氛中結束,讀者好象看到火車最終“抽著煙斗”,吐著黑煙在朦朧的地平線上越來越小。這樣的恬靜在惠特曼的詩中是不多見的。
惠特曼的有些詩由于過分放任感情,追尋自然的節奏而流于散文化,激情旺盛而詩美不足,但這首詩卻不一般,突出的一點是形象性較強,將灰白的蒸汽比作略帶紫暈的旗幟,將列車比作現代典型、運動和力的象征、大陸的脈搏,并希望它穿過他的詩,淹沒于他的詩中。這些詩句既有浪漫主義的想象豐富又有他之后意象主義的形象上的大膽。不過,將車頭比成美人(雖然聲勢凌厲)在這首詩中顯得不太協調,因為它給人更多的是陽剛之美而非陰柔之韻。擬人化手法暗示了詩人對火車這一“新生事物”的主觀感情,這種手法通過一些動詞、副詞等體現出來,如盯著前面,順從地快活地跟著、牢牢地抓著等。
這是一首熱情迸發的詩,中國詩人郭沫若在這里找到了熱情的共鳴,寫出了《天狗》、《立在地球邊上放號》等風格相似的詩。
(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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