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拜倫·想從前我們倆分手》經典詩文賞析
想從前我們倆分手,
默默無言地流著淚,
預感到多年的隔離,
我們忍不住心碎;
你的臉冰涼,發白,
你的吻更似冷冰,
呵,那一刻正預兆了
我今日的悲痛。
清早凝結著寒露,
冷徹了我的額角,
那種感覺仿佛是
對我此刻的警告。
你的誓言全破碎了,
你的行為如此輕浮:
人家提起你的名字,
我聽了也感到羞辱。
他們當著我講到你,
一聲聲有如喪鐘;
我的全身一陣顫栗——
為什么對你如此情重?
沒有人知道我熟識你,
呵,熟識得太過了——
我將長久地、長久地悔恨,
這深處難以為外人道。
你我秘密地相會,
我又默默地悲傷,
你竟然把我欺騙,
你的心終于遺忘。
如果很多年以后,
我們又偶然會面,
我將要怎樣招呼你?
只有含著淚,默默無言。
(查良錚譯)
一八○八年,英國同拿破侖法國間的戰爭爆發。是年一月,文壇權威雜志《愛丁堡評論》載文抨擊拜倫數月前發表的第二部詩集《閑散時光》。事件大大地刺激了年方二十的青年學生拜倫,這對以后的“拜倫式”性格的形成起重要作用。七月,這位男爵從劍橋大學畢業,九月回封地紐斯臺德。可以說,這是影響詩人創作生涯的一個多事之秋。其間他寫下《想從前我們倆分手》(收在詩人的第一個《隨感》集中)。該詩成為拜倫眾多的抒情詩中的名篇。
《想從前我們倆分手》傾吐出失戀者心中的哀曲。寫得情意綿綿,凄楚清婉,催人淚下。一般人寫失戀,往往用昔日的歡樂來反襯眼前的痛苦,用過去的信誓旦旦、情深意濃來突出今日被棄時的哀怨、落魄和對人生的悔恨,從而用這樣大起大落、明暗對比的手法來達到藝術上的效果。拜倫卻以其獨特的風格,迭加上雙倍的痛苦(從前分手時的心碎和今日的悲痛),從而表現出一種格外凝重而又深沉的情愫,引起人們心靈深處的共鳴。
詩歌一開首就寫從前默默無言地灑淚離別——為什么離別不提,但卻說明將是多年的隔離。當時“你”的表現預兆了“我”今日的悲痛——由想從前回轉到今日,一個小小的回旋,把當初的痛苦與今日的痛苦聯系起來。第二節的寫作手法與第一節相同。當初的感覺和現在的難受都更加具體了。兩節中的“預兆”和“警告”顯然是現在回想時才意識到的,故而加重了現在的痛悔之感。“人家提起你的名字暗含“有關你的飛短流長”。第三節把側重點完全落到現在,進一步描寫受到最終打擊后的感受——“這深處難以為外人道”。詩人在這一節里還把筆墨觸及到當初“沒有人知道我熟識你”,同第四節中的“你我秘密地相會”呼應,從而表明我的悲傷并非由于別人對你的流言蜚語,而在于自己的感情受到欺騙,自己被遺棄這一流著淚、淌著血的事實。寫到這里,詩人的哀傷似乎是油盡蠟干。但又意外地銳筆一轉,提出了多年以后可能偶然會面的設想。筆下隱隱透出一種情場無情的憤懣,把整個的悲憤之情用一修飾疑問句(“我將要怎樣招呼你?”)表達出來,尤似燈油耗盡時的最后一明。尾行“含著淚,默默無言”與全詩開首時的“默默無言地流著淚”遙相呼應,一首一尾,且分居于時序的兩端,從而集中地烘襯出了眼前這難于言表的凄凄哀慟。
全詩的哀怨之情始終不離這樣的感情基礎:我永遠愛你;這痛苦越深沉,就越見得我愛你之深沉。詩中第三節第四、八行和第四節第八行都表示了這一感情基調。悔恨與仇恨是截然不同的概念。真誠美好的愛不能因其不能實現而轉化成恨——這是拜倫在本詩中表現的浪漫主義感情。
《想從前我們倆分手》以浪漫主義的濃厚色彩,把詩人心靈中某些最直接最真實的感受表達出來。故而能在廣大讀者,尤其是青年讀者的心靈中,引起深切的同情和反響。藝術上先以兩個小小的回旋曲形式,使從前的悲痛過渡到今日的悲痛。最后又過渡到未來的某個時刻,形成一個大的回旋曲,使詩人內心中因失戀而涌起的苦水,一如那無休無止的旋流,令人幽幽難于自拔。這種獨具匠心的藝術手法,使這首詩在同類型題材的抒情詩中力壓群芳,獨占鰲頭。
如果說拜倫是在后來的長詩中才塑造了他那風靡全歐洲的“拜倫式英雄”,繪出了那令人如癡如醉的“拜倫式的哀愁”,那么這個形象及其哀愁在抒情詩《想從前我們倆分手》中,就已經道出了先聲。
(林光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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