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巴若夫·寶石花》全文|賞析|讀后感
巴維爾·彼得羅維奇·巴若夫(1879—1950)出生于烏拉爾礦區工人家庭,從小受到民間口頭文學的熏陶,當過小學教師、紅軍政委、報紙編輯。主要作品有《烏拉爾故事集》、《烏拉爾傳說集》、《孔雀石箱》等。在世界上第一個用童話形式歌頌產業工人的勞動,贏得了蘇聯文學界的高度評價,于1943年獲得蘇聯國家文學獎金。
《寶石花》是作者的代表作之一。它描寫一個名叫丹尼魯希科的青年,以驚人的毅力和執著的追求,要把一朵小花的美體現在孔雀石上,一次次失敗了,但仍以頑強的毅力走上正確的學藝道路。本書節選童話的最后一段,寫他在銅山娘娘的指引下,在她那地下花園里看到了寶石花。“誰看到寶石花,誰就懂得了美。”但這僅僅窺探到了大自然神秘的美,而真正成為創造美的藝術名匠,還得憑自己富于創造性的想象力。童話中的銅山娘娘就是大自然美的化身,她從自身的美鼓勵人們進行創造。巴若夫筆下那個年輕的工匠丹尼魯希科則成了創造智慧的化身。作者把他跟他師傅、孔雀石名師普羅科彼奇作了對比,突出了他運用創造性的勞動使自然屈從于自己的探索和創造精神。作品以生動而富有色彩的語言,表現了工人在奇特神秘的自然美激發下產生的神奇幻想世界。把現實生活與神奇的幻想水乳交融地融合在一起,使孔雀石工匠們的創造性的鉆研精神和他們不倦地探索的藝術生涯,極富詩意地表達出來。這個繼承了俄羅斯古典童話優秀傳統,又熔鑄了烏拉爾礦區蘇維埃工人世界觀的童話,滲透了勞動群眾的美好情感和愿望,顯得神奇美麗,具有一種獨特的藝術魅力。
·蔣風·
寶石花
(丹尼魯希科要把一朵生長在普通樹林里的小花的美,通過自己的審美觀體現在孔雀石上,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了,但他毫不氣餒。最后……)
只是那兒還有一個老頭兒。他曾經教過普羅科彼奇和別的人的手藝。大家都叫他老爹爹。他已是個龍鐘年紀的老頭兒了,他了解這番話,就對丹尼魯希科說道:
“你,我親愛的孩子,不要走這條路! 丟掉這個念頭! 否則就會掉到銅山娘娘手里,變成礦山的名匠了。”
“什么名匠,老爹爹?”
“這樣的名匠,……他們住在山里面,誰都不能見到他們……銅山娘娘要什么,他們就做什么。我曾經有一次看過這種作品。那才是好東西呢! 那和我們此地做的東西是有分別的。”
大家都好奇起來。就問道,——他看見的是樣什么東西。
“是條蛇,”他說道,“那就是你們雕在手鐲上的一種蛇。”
“呶,怎么樣? 它是什么樣子呢?”
“我說,那和此地雕的可不同。任何一個工匠一看到,就知道不是此地的產品。我們的蛇,不管你雕得多么干凈,還是一條石蛇,但這一條卻是活生生的,脊梁呈黑色的,眼睛呢……你一看,就好像它們要跳出來似的。對于他們這并不算什么!他們看見過寶石花,懂得什么是真美。”
丹尼魯希科一聽到講起寶石花,就問這個老頭兒。這個老頭兒誠心地說道:
“不知道,親愛的。聽說有這樣一種花。我們的弟兄是不能看見它的。誰要是看到,誰就不會再愛這世界了。”
丹尼魯希科就說道:
“我很想看一看。”
他的未婚妻卡青卡一聽到這話,大吃一驚:
“你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一回事,丹尼魯希科! 難道你厭倦了這個世界嗎?”說著就哭起來。普羅科彼奇和其他幾個工匠為了打消這件事,就譏笑那個老頭兒:
“你胡講啦,老爹爹。你在講故事,卻把這個小伙子引入了迷途。”
老頭兒發氣了,就拍著桌子說:
“有這樣一種花! 這個小伙子說得對——我們不懂得石頭。在那種花里面,就顯示著真美。”
工匠們都笑了起來:
“老爹爹,你酒喝多了!”
而他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
“是有寶石花的。”
客人們都散了,而這番話,卻始終留在丹尼魯希科的頭腦里。他又開始跑到樹林里去,想著自己的那朵蔓陀蘿花,不再想起婚事了。普羅科彼奇不得不對他說:
“你為什么要丟這個姑娘的臉呢?她要等到哪一年才結婚呢? 你瞧——大家會譏笑她的。閑話還少嗎?”
丹尼魯希科堅持自己的意見:
“等些時再說吧! 等我一想好和找到適合的石頭時再說。”
于是他就跑到古苗希基銅礦山那邊去。他有時跑下礦井,走過坑道,有時在上面抬起幾塊石頭。有一次,他翻起一塊石頭,看了一眼,就說道:
“不,這不是的……”
他才講出這句話,就聽到有人在說:
“到別的地方去找吧……到蛇山去。”
丹尼魯希科向四面瞧了一下,——什么人都沒有。這會是誰呢?是什么人在開玩笑嗎……四周又沒有一處地方好躲藏人。他再看了一遍,就跑回家,但又有人在后面跟著對他講:
“你聽見了嗎,丹尼洛師傅? 我說,到蛇山那邊去。”
丹尼魯希科向四周環顧了一下,好像看見一個女人,像一陣天藍色的霧氣。接著就什么都沒有了。他心里想: “這是什么意思呢? 難道是銅山娘娘本人嗎?假如我到蛇山去一趟又怎樣呢?”
丹尼魯希科清楚地知道這座蛇山的。它在那兒,離開古苗希基不遠。但是山已經沒有了,早就全被掘光了,從前他們是到山頂上去找石頭的。
于是第二天,丹尼魯希科就到那兒去。山雖然不大,卻是峻峭的。從一面看過來,它完全像是被切開似的。那兒有一個很大的裂口。所有的地層,都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見。
丹尼魯希科就走近這個裂口,并且在那兒找到一塊孔雀石。它是一塊很大的石頭,手搬不動的,就好像是一株灌木。丹尼魯希科就從四面八方環顧了一下這個發現物。一切都正合他所需要的; 愈往下去顏色愈深,紋路都長在應有的適當的地位上……呶,一切都正如所望……丹尼魯希科非常高興,趕忙去找了一匹馬,把這塊石頭馱回家,并對普羅科彼奇說道:
“瞧,怎么樣的一塊石頭! 就好像是專為我的工作而生長的。現在我要好好地來雕刻它,雕好之后就結婚。的確,卡青卡等我也等得很久了。這在我也是不安的。只是這件工作,妨礙我不能結婚,我很快就把它做完!”
呶,丹尼魯希科立刻就開始鑿這塊石頭。他既不知道白晝,也不知道黑夜地工作著。而普羅科彼奇一聲不響。也許,這個小伙子找到了目的物,總該心滿意足了。工作進行得很順利。石頭底部的工作已經做好。你聽著吧,那完全像是一簇蔓陀蘿花的樣子。闊的葉子圍在一起,帶著鋸齒形的邊緣和紋路,一切不能做得更好了。普羅科彼奇也這樣說——這像是一朵活生生的花,叫你想用手去摸它。呶,頂上怎么樣呢——那就不怎樣順利了。他雕出了一根莖,而旁邊的葉子都是那樣的細瘦,——你會奇怪它們怎樣長著的! 這個杯子應該像蔓陀蘿花,但卻又不是那樣子。它不像是活生生的,并且失掉了一切的美。從這時起,丹尼魯希科夜夜不能入眠了。他總是坐在這只杯子的旁邊,想著,應該怎樣加以修正,怎樣把它雕得更好。普羅科彼奇和那些來看這只杯子的工匠,都感到驚奇,——不知道這個小伙子還要做什么? 杯子已經做好了——過去從沒有一個人做過這樣的杯子,而他卻不滿意。這個小伙子發瘋啦,應該醫治醫治他。卡青卡一聽到人家這樣講,就哭起來了。這才使得丹尼魯希科清醒過來。
“好,” 他說道,“我不再這樣了。看起來,我還不能達到那樣的高度,我不了解石頭的美點。” 于是他自己就來忙婚事。呶,新娘早就把一切都準備了,還要忙什么呢? 他們選定了日子。丹尼魯希科心里非常高興。他對管家人講起了那只杯子。管家人奔來一看——那是怎樣一件了不起的東西呀! 他想立刻就把這只杯子送到主人那兒去,但是丹尼魯希科說道:
“等一等再說,還要加點工。”
時候已經是秋天了。婚禮準備在蛇節左右舉行。這時候,就好像有人提醒他一件事——說所有的蛇,不久要在一處地方聚會。丹尼魯希科就把這些話牢記在心里。于是他又回想起那個關于孔雀石花的傳說。這樣一來,就好像有什么事在牽引著他:“要不要最后再到蛇山去一趟呢?也許在哪兒能發現什么?”于是他就想起了那塊大石頭: “就好像是安放在那兒似的! 還有叫他到礦坑去……到蛇山去的那個聲音。”
丹尼魯希科就這樣出發了。這時候,地面已經開始凍結起來,還紛紛下著雪花。丹尼魯希科跑上他曾經取過石頭的那個斜坡,一看,在那兒有一個很大的缺口,就好像有人在那兒鑿過石頭似的。丹尼魯希科并沒有想到是誰鑿了這塊石頭,就跑進缺口。他心里想道: “我坐下來,避避風,暫時休息一會兒。這兒比較暖和些。” 他一瞧——石壁上有一塊灰色的石頭,像一張椅子。丹尼魯希科就在那兒坐下來。想著,看著地面,而那朵寶石花的念頭,永遠都在他頭腦里回旋著。“假如能看一看那就好了!”這時候,他突然覺得溫暖起來,就好像夏天又重新回來似的。丹尼魯希科抬起頭來一看,在他對面的墻壁旁,正坐著銅山娘娘。從她的美貌和她的孔雀石長袍上看起來,丹尼魯希科立刻就認出了她。只是他心里這樣想著:
“也許,這是我覺得這樣,而實際上誰也沒有。”他還是坐著——一聲不響,看著銅山娘娘坐的那塊地方,但又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她也一聲不響,似乎在想著什么。接著她問道:
“呶,怎么樣,丹尼洛師傅! 你的那個蔓陀蘿花的杯子做好了嗎?”
“還沒有做好,” 他回答道。
“但你用不著垂頭喪氣! 再做一只試試看。你會找到合你心意的石頭的。”
“不,”他答道,“我不能再做了。我非常厭倦這只杯子,這是做不好的。請你把寶石花給我看一看吧。”
“給你看,”她說道,“那倒很容易,不過你將來要后悔的。”
“你不放我離開這座山嗎?”
“為什么不放?路是開著的。但是人們常常又回到我這里來。”
“那就給我看一看吧,求你開開恩!”
她又用話岔開他:
“也許,你自己再做一只試試看吧!” 她又提起了普羅科彼奇: “他曾經憐愛過你,現在輪到你憐惜他了。”接著又提起他的未婚妻: “那個姑娘在世上就只專心愛你一個人,而你的眼睛卻瞧著別的地方。”
“我知道的,”丹尼魯希科叫道,“不過不看見那朵花,我就沒有生命可言。給我看一看吧!”
“好,”她說道,“那我們就去,丹尼洛師傅,到我的花園里去。”
講完了話之后,她就站起來。這時候發出一陣什么響聲,就好像山崩地塌似的。丹尼魯希科一看,石壁都沒有了。那兒聳立著許多高樹,但并不像我們樹林里那樣的,而是石頭的。有些是大理石的,有些是蛇石的……呶,一切應有盡有……不過它們是活生生的樹,有枝,有葉。因為風吹的緣故,它們就搖擺著,還發出一陣喧響的聲音,就好像誰在撒著一把把的碎石子。樹根旁長著草,也是石頭的。有天藍色的,大紅色的……各色各樣的……太陽看不見,但是卻像日落之前一樣地明亮。金色的小蛇在樹中間跳躍著,好像是在舞蹈。光亮就是從它們身上發出來的。
現在這位女神,把丹尼魯希科領到一片大的空地上去。那兒的土地,就像平常的泥土,但在上面卻長著像天鵝絨似的黑色的灌木叢。在這些灌木叢上,開著大朵大朵綠色的孔雀石的鐘形花,每朵花里面都有一顆銻質的小星。發著火光的蜜蜂兒,在這些花朵上閃著光亮,而星星就發著尖細的聲音,像在歌唱。
“呶,丹尼洛師傅,你看夠了嗎?”銅山娘娘問道。
丹尼魯希科回答道: “怎樣都找不到一塊石頭,能雕出這樣的花樣。”
“假如你所想的是這樣,那我可以給你這樣一塊石頭,但是現在我不能。” 她說完之后揮了揮手。又重新是一陣喧響的聲音,丹尼魯希科發現自己還是坐在那塊石頭上,坐在那個石洞里。風在發出嘯響。呶,大家都知道,這是秋天了。
丹尼魯希科跑回家。這一天,在他的未婚妻家里,有一個晚會。起初,丹尼魯希科顯得非常愉快——唱歌啦,跳舞啦,但接著就顯得憂郁起來。他的未婚妻也嚇了一跳:
“你怎么一回事呀? 就好像參加葬禮似的!”
他說道:
“我頭痛。我眼睛里都是些黑的、綠的和紅的顏色。我看不見光亮。”
晚會就因此中止了。
按照舊日的禮儀,未婚妻和女朋友們,要送新郎回家。路很遠嗎,但他們不過只隔了兩三家人家。這時卡青卡就說道:
“姑娘們,讓我們走一圈。我們沿著這條街,一直走到盡頭,順著葉蘭斯卡亞街再轉回來。”
而她心里想道: “讓風把丹尼魯希科吹醒,他也許會好一點的。”
姑娘們嘛,用不著說……大家都非常高興。
“對,”她們叫道,“應該這樣送。他住得太近了——我們還沒有給他唱送別的歌呢。”
夜是寂靜的,外面降著小雪。這是散步的最好時光。這樣他們就出發了。新郎和新娘走在前面,新娘的女朋友們和參加晚會的一個光身漢,稍微落在后面。姑娘們高興地唱起送別歌。歌聲是那樣悠長而又悲傷,就像是為一個死人唱的。卡青卡覺得這完全不行: “我的丹尼魯希科已經夠不愉快了,而她們還要唱這種哀歌。”
她竭力使丹尼魯希科去想其他的事情。他講了幾句話,立刻就又悲傷起來。這時候,卡青卡的女朋友們已經唱完了送別歌,開始唱愉快的曲子。她們笑著,奔著,而丹尼魯希科總是垂著頭在走。無論卡青卡怎樣努力,總不能使他高興起來。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家門口。女朋友和光身漢都分手了——各回各的家,而丹尼魯希科不懂古禮,把自己的未婚妻送回家,然后就自己走回去。
普羅科彼奇早就睡覺了。丹尼魯希科靜悄悄地點了燈,把自己所雕的兩只杯子,放在屋子的中央,站著,環顧著它們。就在這時候,普羅科彼奇咳嗽了幾聲。這對于他是很痛苦的。瞧,他這幾年來健康完全不行了。這幾聲咳嗽,像一柄刀子刺進丹尼魯希科的心。他于是回想起他們過去的生活。他開始非常憐憫這個老頭兒。普羅科彼奇咳定了之后,就問道:
“你拿出這些杯子做什么?”
“我想看一看,是不是到了送出去的時候?”
“早就應該送出去啦,” 他說道,“放在這里只有占地方。無論怎樣你再也不能雕刻得更好了。”
呶,他們再稍微談了一會兒,最后普羅科彼奇又睡著了。丹尼魯希科也躺下去,可怎樣都睡不著。他翻過來,覆過去,又重新爬起身,點了燈,看著杯子,接著走到普羅科彼奇床前。他在這個老頭兒旁邊站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
然后,他拿起錘子,向那朵蔓陀蘿花敲過去,把它打得粉碎。而那個按照主人的圖樣雕的杯子呢,他卻沒有動! 他只在杯子當中吐了一口唾沫,就奔出去了。從那個時候起,誰都找不到丹尼魯希科了。
有人說他瘋了,在樹林里流浪著,還有人說銅山娘娘帶他到礦山的工匠那里去了。
但實際上卻是另一回事。這只有留給另一個故事來講了。
(戈寶權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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