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玲

古老的痛苦（外一首）

人老了　口說淡泊

但白發(fā)蒼蒼的腦袋里

多有詭思

總是祈求那最得不到的

——不是權(quán)力　不是榮名

而是強(qiáng)壯的身體

強(qiáng)壯的人是一支回力鏢

命運(yùn)將他擲到老遠(yuǎn)的地方去

他又能颯颯地飛回家

家是什么　可能是不復(fù)存在的故園

但它絕對是

被幸福的追光照亮的過去

家是什么

是鳥兒醒來的黎明

是人性最終棲息的地方

所以說　鳥倦飛而知還

我的林子呢　在世界的盡頭

在云遮霧鎖的那邊

而我的翅翼和腳

都被歲月上了刑具

飛機(jī)　火車或輪船

于我　都只是夢魂的召喚

有人說

當(dāng)今有種房子汽車

無論你怎樣動彈不得

都使你如坐春風(fēng)

真的有嗎？即使有

那也是大富大貴的專利

要緩解這一古老的痛苦

平民中幾人能夠？

何況我雙膝劇痛

跪不下來

不能向任何東西俯首

石像的尊嚴(yán)

一尊廢棄在地的石像

從山上走下來

深夜里穿城而過

他的手撫著胸中的劇痛

那些躺在墳?zāi)估锏?/p>

古羅馬古埃及的英雄

是被文藝復(fù)興的狂飆喚醒的

我們的偉大的殉國者

是被誰驚起的？

他是來看他的故居的

他聽到某種風(fēng)聲了

今夜的月光

仍然灑在他橫刀立馬的戰(zhàn)場上

而他的故居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

世俗以平庸包裝壯麗

為他“重鑄金身”

用假金假銀

將他改造得一派華貴

這哪還是他的鐵血雄魂

簡直是帝王后宮的總管

這為了什么

為了招徠游客

金錢是個暴君

總是企圖用自己的形象

來塑造英雄

把自己和別人一道欺騙

將軍的尊嚴(yán)被侵犯了

可以蒙塵　決不愿蒙羞

掉頭就走

他此刻的面容

閃耀著沉默的冰雪之光

隱身到石像的碎片中去了！

（選自《星星》詩刊2010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