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森林。城市里是不良于生活的；在那里，肉欲者太多了。

跌在一個謀殺者的手里，不是比跌在一個肉欲的婦人的夢里好些嗎？

請看這些男子吧： 他們的眼睛說明著這個，——他們不曉得大地上還有勝于享受一個婦人的事。

他們的靈魂深處滿著污泥；多不幸，他們的污泥也還有精神呢！

讓你們至少應當完全得如獸類一樣罷！但是獸類也有天真。

我忠告你們撲滅本能嗎？我只忠告你們要保持本能之無邪。

我忠告你們禁欲嗎？禁欲對于一部分人是一種道德，對于另外許多人卻幾乎是一種罪惡。

不錯，后一種人是能自制的；但是肉欲之大妒忌地從他們的行事里反映出來。

便是在他們的道德之頂點與冷靜的靈魂里，這獸也附隨著他們，而使之不安。

當這肉欲之犬得不到一塊肉時，它會如何地善用和愛的態度，討乞一塊精神呵！

你們愛悲劇和一切傷心的事嗎？但是我不能信任你們那肉欲之犬。

我認為你們的眼睛太殘酷，而你們肉欲地偵視著受苦者。你們的淫樂不是化裝著而自稱為憐憫嗎？

我給你們這個譬喻： 欲驅逐魔鬼而入于豬道的人，不在少數。

如果禁欲引起痛苦，禁欲是應當被拋棄的；否則禁欲會變成地獄之路，——換言之，靈魂之污穢與肉欲。

我說著不潔的事嗎？我覺得這并不是最壞的事。

求知者之不愿躍入真理之水里去，是因為真理之淺薄而不是因為真理之不潔。

真的，許多人本質上就是貞恒的： 他們的心較柔和些。他們比你們笑得好些，頻繁些。

他們也笑禁欲，他們問：“禁欲是什么？

“禁欲不是瘋狂嗎？但是這種瘋狂來就我們，而不是我們去就它。

“我們把心與屋獻給這客人： 現在他住我們這里，——讓他隨心所欲地久留著罷！”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尹溟　譯)

【賞析】

《禁欲》選自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禁欲的“欲”總是讓人聯想到人類最基本的活動——性；同時又與宗教中的苦行苦修聯系在一起，就是通過對人的本能欲望的壓抑，對人的肉體的磨礪，提升人的精神境界，使人能夠超越肉身的束縛，越過凡間的障礙，與神親近。這是人類對無限的追求，體現了人類對神性的向往。

禁欲的欲首先是性欲。尼采認為，世界上除了兩性的欲望，還有很多值得追求的東西。性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個部分，但許多人卻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肆無忌憚地放縱自己的欲望，不加任何約束。這種行為，實質上阻礙了他在精神上更高的追求。因此，需要禁欲。兩性的欲望本來是人類生命力的體現，是一種自然的行為，只是在現代社會變得污穢與泛濫。尼采并不是要消滅人的這些本能，而是要保持本能的純潔性。對于一部分人來說，禁欲是不必要的，這一部分人就是保持了本能的天真與無邪的人。而對于其他人來說，禁欲是必需的一項活動，是提升精神境界的必然之途。

尼采始終關心人類的精神生存、精神危機。伴隨著上帝的死亡，基督教信仰的破產，以往的信仰觀、價值觀、道德觀都在淪落，而新的價值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人類失去了心靈的皈依，彷徨而又茫然，不知道前行的道路在何方。軟弱、疲憊、壓抑如影相隨，人類的生命活力在逐步喪失。然而，人生的意義不是取決于神而是取決于人類自身。人必須把握自我，做自己的主人，實現自己的生命價值和意義，做一個完滿自足的具有旺盛的生命力的人！這就是“超人”！

(劉穩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