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動物園·[美國]威廉斯》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作品提要】
湯姆和母親、姐姐一起居住在南方密蘇里州的圣路易斯城。母親阿曼達出身于南方種植園主名門，年輕時漂亮迷人，在老家藍山的某一個星期日的下午，她曾有過接待十七位男客人的記錄。他們中有的是南方最有名望的年輕種植園主，有的后來成為三角洲銀行的副行長。可阿曼達最終選擇的是那個“只要一笑，誰都會著迷”的男人。現在這個男人拋下妻兒、遠走高飛得不知去向，唯一可見的是掛在墻上的、他沖著大家笑的照片。姐姐羅拉由于童年的一場疾病，變成了跛子，性格也變得內向靦腆，甚至無法在商學院學會打字謀生的技藝。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躲在家里玩一些玻璃小動物。湯姆在鞋廠做工，他厭惡這枯燥乏味的工作，想當海員，卻又不得不為這個家作出犧牲。母親看出湯姆的心事，在一場沖突之后，她和兒子相約，讓他為姐姐帶回一個男朋友。不知情的“男朋友”吉姆終于上門，沒想到他和羅拉是一個中學的，是羅拉曾經心儀的人。吉姆看出羅拉內心的自卑，積極地鼓勵她;羅拉心中的感情被激起;但遺憾的是吉姆告訴她，他已經有女朋友了。湯姆還是離開了家，卻總想起家和羅拉，他要求羅拉：“因為當前世界是用閃電照亮的!把你的蠟燭吹滅吧!羅拉……”
【作品選錄】
第七場
……
吉姆你現在怎么樣?你有沒有特別感興趣的東西呢?
羅拉有的，——我剛才講過，我收集——玻璃動物。
從廚房里傳來一陣少女般的笑聲。
吉姆我還沒有弄清楚你在講些什么，什么樣的玻璃?
羅拉玻璃做的小東西，它們幾乎全是些擺設!它們大都是玻璃制成的小動物，世界上最最小的動物。媽媽管它們叫玻璃動物園!
這兒有個樣品，假如你歡喜看看的話!這是其中最老的一個，它快十三歲了!
音樂：“玻璃動物園”。
(他伸手去接。)喏，當心——你要是噴口氣，它就會破的。
吉姆我最好不拿吧，我對這類東西是笨手笨腳的。
羅拉拿著吧，我信得過你!(把它放在他掌心上)很好，你拿得很輕巧。
把它對著光線，它歡喜亮光!你看光線照得它亮晶晶的!
吉姆它確實亮晶晶!
羅拉我并不偏心，但它是我最喜歡的。
吉姆這個東西究竟是什么?
羅拉你沒有看到他額上的獨角嗎?
吉姆哦，那是個獨角獸?
羅拉是的。
吉姆獨角獸，現在不是已絕跡了嗎?
羅拉我知道的。
吉姆可憐的小家伙，他一定感到有些孤獨。
羅拉(微笑著)是的，假使他孤獨的話，他不會訴苦的!他和那些沒有角的馬呆在一個架子上，他們似乎相處得很好。
吉姆你怎么知道呢?
羅拉(輕聲地)我沒有聽到他們吵過架。
吉姆(微笑)沒有吵架嗎?那真是太好了!我把它放到哪兒?
羅拉放到桌子上，他們都喜歡過些時候換換環境。
吉姆(伸伸懶腰)好吧!好吧!好吧!你看我把腰伸直時影子有多長!
羅拉是的，它都碰到天花板了!
吉姆(走到門邊)雨該停了吧!(打開通向救火梯的門)音樂是哪兒來的?
羅拉從巷子對面的天堂舞廳里傳來的。
吉姆溫菲爾德小姐，和我跳一下舞，好嗎?
羅拉哦!
吉姆是不是你節目單上已排滿了?讓我看看!(拿著一張假想的卡片)怎么?每個舞都有人邀請了嗎?我得給你取消一些節目。(華爾茲舞曲：“戈洛德林娜”)哦，華爾茲舞曲!
自己轉了個大圈子，然后把手臂伸向羅拉。
羅拉(喘息著)我——不能跳!
吉姆喏，自卑感又作怪了!
吉姆來吧，試試看!
羅拉我會踩你腳的。
吉姆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羅拉我們怎樣，怎樣——開始呢?
吉姆跟著我好了，把手臂伸出一點。
羅拉就這樣嗎?
吉姆再高一點，對了。不用緊張!主要的是放松。
羅拉(笑得喘不過氣來)要放松還不容易。我擔心你帶不動我。
吉姆我帶不動?你跟我賭什么?(帶著她旋轉起來)
羅拉天哪，你真行!
吉姆你盡情跳吧，羅拉，盡情跳吧!
羅拉我——
吉姆來吧!
羅拉我試試看!
吉姆不要太呆板——要自然一點!
羅拉我知道，但是我——
吉姆把脊背放松!就這樣，這樣好多了!
羅拉是嗎?
吉姆好多了，好多了!(帶著她繞房間笨拙地跳華爾茲舞)
羅拉哦，我——
吉姆哈哈!
羅拉哦，我的天!
吉姆哈哈哈!(他們突然碰到桌子上去，吉姆停了下來。)我們撞到什么了?
羅拉桌子。
吉姆碰掉了什么沒有?我想——
羅拉是的。
吉姆我希望不是那只帶角的玻璃馬!
羅拉就是它。
吉姆哎呀呀!摔破了嗎?
羅拉現在它和別的馬一樣了。
吉姆碰掉了它的——
羅拉角!沒有關系，也許還因禍得福呢!
吉姆你絕不會原諒我的，我敢說它一定是你最心愛的玻璃動物。
羅拉我并不太偏愛那個，這沒有什么了不起。不過一件小事。玻璃本來就容易打碎。無論你如何小心，架子上太擠，東西就容易掉下來。
吉姆我還是感到十分抱歉，因為事情是我引起來的。
羅拉(微笑著)我只當它動過一次手術。沒有角倒使它看起來不那么奇形怪狀了。
(兩人大笑起來。)
現在他和其他沒有角的馬在一起會自在多了……
吉姆哈哈，真是太有趣了!(突然嚴肅起來)我很高興看到你很幽默。你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和我認識的人完全不同。(出于真摯的感情聲音變得溫柔而遲疑起來)我這樣講你不會介意吧!
(羅拉羞怯的樣子非語言所能形容。)
我是出于好意……
(羅拉羞答答地點點頭，目光轉向別處。)
你給我一種感覺——我不知道如何表達才好!我平時是很能表達自己的，但是——這件事我卻不知如何講才好。
(羅拉用手按住喉嚨，清了清嗓子——玩弄著手里那只破碎了的獨角獸。)(聲調更加柔和)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長得漂亮?
(停了一會——音樂)
(羅拉慢慢地、驚異地抬起頭來，搖了搖頭。)
是的，你很漂亮，但漂亮得和別人不同。由于與眾不同，所以也就更漂亮了!(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羅拉轉過身去，感情激蕩，幾乎要暈倒。)我希望你是我的姐姐，我可以教你樹立起自信心。與眾不同的人和別人不一樣，但與眾不同并不是件值得羞愧的事情。因為其他人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們成千上萬，而你獨一無二!他們遍布于全世界，而你呆在這兒。他們平平凡凡——像野草一樣，而你——你是藍玫瑰!
銀幕映象： 藍玫瑰。
音樂轉換。
羅拉但玫瑰——不是藍色的。
吉姆它對你是適合的——你——長得好看。
羅拉我哪方面好看?
吉姆各方面都好看——請你相信我!你的眼睛，你的頭發，你的手都好看。(握住她的手)你以為我這些話是編造出來的嗎?是因為你請我吃了飯，所以我要說好話嗎?當然，我也可以這樣，羅拉，可以為你演出戲，講很多不真心的話。但是這一次，我確是真心實意的。我碰巧發現你有自卑感，使你和別人格格不入。應該有人幫助你建立起自信心，使你自己感到驕傲而不是羞愧，不要躲躲閃閃，不要臉紅。——有人——應該——應該吻你，羅拉!
(他慢慢地把手從她的手臂移到肩頭。
音樂熱情奔放地演奏起來。
他突然把她轉過身來，吻了她的嘴唇。他剛一放開她，羅拉帶著茫然、愉快的神情坐倒在沙發上。吉姆轉身向后，伸手到口袋里尋找香煙。
銀幕文字說明：“紀念品”。)
我真太冒失了!
(他點著香煙，避開她的目光。
廚房里傳來阿曼達少女般的笑聲。
羅拉慢慢地站起身來，伸開手掌，手里仍拿著那小小的破碎的玻璃動物。她望著它，臉上帶著溫柔、迷惑的表情。)
我真太冒失了!我真不該這樣——實在有點過了頭。
你吸煙嗎?
(她抬起頭來，微笑著，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問話。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旁，她默默無言地注視著他——等待著。他有禮貌地咳了一聲，身體向旁邊挪動了一下，在考慮著當時的情況。他模糊地意識到她的感情，有些局促不安。)(溫和地)你要塊薄荷糖嗎?(她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但她樣子看上去更加愉快。)薄荷糖還是救生圈牌水果糖?我無論到哪兒——口袋里總像個雜貨鋪。
(他把一塊薄荷糖扔到嘴里，然后把糖吞了下去，并決定把事情和盤托出。他緩慢而謹慎地說。)
羅拉，你知道嗎?假使我有個和你一樣的姐姐，我也會像湯姆一樣，帶些朋友回來——把她介紹給他們。要帶那些合適的——會歡喜她的男孩子。但是他不應該把我帶回來。也許我不應該說這種話，也許請我來時并沒有這個意思。但即使有又怎么樣呢?這件事并沒有做錯，麻煩的是我現在的情況——我的處境使我不適宜做這樣的事。我不能把你電話號碼記下來，告訴你我要打電話給你。我不能在下星期打電話給你和你約會。我想我最好把情況向你講清楚，免得使你發生誤會——傷害了你的感情……
停頓。
羅拉臉上的表情緩慢地、非常緩慢地有了變化。她的目光慢慢地從他的身上移到她手掌里的小動物上面。
阿曼達的愉快笑聲又從小廚房傳了出來。
羅拉(有氣無力地)你——不再——來看我了?
吉姆不能，羅拉，我不能來。(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正要向你解釋，我得約束自己，羅拉，我已經有了女朋友。我和一個叫佩蒂的女孩來往密切。她和你一樣溫柔，是個天主教徒，愛爾蘭人。我們在很多方面都很合得來。
去年夏天，我坐船旅行到奧頓時，在一個月光之夜碰到了她。于是我們一見鐘情!
(字幕：“愛情”。
羅拉微微地向前搖晃了一下，她一把抓住沙發的扶手。他并沒有注意到她，沉醉在自己幸福的回憶中。)
愛情使我變成了一個新人。
(羅拉的身體僵直地向前傾斜，她緊緊地抓住沙發的扶手。很明顯，她極力克制自己的激情。吉姆毫無覺察，她似乎離得很遠。)
愛情具有無窮的威力!愛情能改變整個世界，羅拉!
(羅拉激情略有減退，向后倚靠著。他才開始注意到她。)
佩蒂的姑母生病，她收到個電報，必須趕到森特雷利亞去。所以當湯姆邀請我吃飯，我也就接受了邀請，沒有知道你——，他——，我——(他很尷尬地停了下來。)唉!我真是太不應該了!
(他頹然坐倒在沙發上。
祭壇上的神圣燭光在羅拉的臉上消失了，露出了無限惆悵的神情。
吉姆不安地望著她。)
我希望你能夠——講幾句話。(她咬緊她那顫動的嘴唇，然后勇敢地笑了。她伸開手掌，露出那個破碎的玻璃動物。然后她輕輕地拿起他的手，把它舉得和自己的手一般高。她小心翼翼地把獨角獸放到他手掌上，再將他的手掌合攏起來。)你為什么——要這樣?你要把它送給我嗎?(她點點頭。)為了什么?
羅拉一件……紀念品……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蹲到留聲機旁上緊發條。
銀幕文字說明：“事情轉變的如此糟糕!”或映象：“男客人揮手道別——神情愉快”。
(東秀譯)
【賞析】
《玻璃動物園》是威廉斯的一部帶有明顯自傳性質的劇作： 美國南方小城市;出身種植園主家庭、曾經端莊秀麗卻又失意的母親;父母親的不和以及長年累月難以見到的父親;姐姐的不幸和精神分裂癥;不滿于在鞋廠做工的自己……這些威廉斯親身經歷過的生活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懷著對美國南方深深的懷念和眷戀，以及對南方婦女深深的熱愛和同情，他把這一片神奇的土地和風情萬種、多姿多彩的南方人帶上了戲劇舞臺!與阿瑟·密勒關注社會性題材、善寫社會重大問題的劇作風格不同，威廉斯則更關注個性化的題材，關注在社會變革下無法抗拒變革的失意者和弱者的命運，以及對人的生理和心理因素的探索。
在威廉斯創造的一系列戲劇作品長廊中，《玻璃動物園》是較為單純的一部。整部作品的戲劇動作很簡單，也不涉及到日后威廉斯劇作中表現得很多的諸如暴力、同性戀、吸毒、酗酒等病態現象。然而就是在這樣一部簡單劇作中，他成功地塑造了失意的美國南方婦女母親阿曼達和女兒羅拉等人。該劇被譽為“開創了西方戲劇史上的新篇章”，甚至被認為是二次世界大戰后期第一部卓越的劇本。
本篇節選的場面是劇本第七場的下半部分。第七場是全劇的最后一場戲，也是全劇的高潮場面，而下半場又堪稱是高潮場面中的高潮。在這一場的前半部分，因為身體殘疾而引起心理自卑、不愿見人的羅拉回避著弟弟帶來的同事吉姆。但在母親阿曼達的刻意安排下，她和這一位母親寄予著特殊期望的“來訪的紳士”還是單獨在自己的房間里相處了。
依照著羅拉靦腆、自卑的心理特征，她是極不愿意和一個陌生人見面的，但這個吉姆卻并不是一個陌生人，原來他和自己竟然是一個中學的，羅拉的弟弟湯姆無意中居然把姐姐中學時代心儀的人帶回了家。他們曾經在一起上過合唱課，一起說過話，吉姆還曾經稱她為“藍玫瑰”。作者的這一特殊的人物關系的設計，使得原本可能出現的尷尬的相親式場面變成了一場昔日朦朧情感的溫情記憶，一開場就給兩人關系平添了一份美麗的色彩，也使之和威廉斯追求的整個作品的風格——雖說是悲劇色彩的、但卻帶有著幾分浪漫和詩意的風格相契合;同時也將靦腆自卑的羅拉內心蘊藏著的對美好情感的向往表達了出來，豐富了人物性格的塑造。
整個第七場的戲劇動作并不復雜，全部的戲劇動作圍繞著羅拉和吉姆兩人之間關系的發展變化展開，戲劇動作的重點落腳于羅拉的命運。而在展示兩人關系發展變化的過程中，作者運用的是“欲抑先揚”和“突轉”的編劇技巧。不期而遇的相見，在羅拉的提示下，吉姆也很快地認出了眼前的人就是當年的“藍玫瑰”，于是兩人的關系一下子向前推進了一大步;面對昔日心儀的男同學，羅拉的心緒明顯地愉快了好多，而善解人意的吉姆也看出了羅拉的靦腆和自卑，善良的他極力地鼓勵她，并用自己早先克服自卑心理的體驗幫助她;當吉姆邀請羅拉一起跳舞時，似乎兩人的關系又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果然吉姆還吻了羅拉，我們更期待的兩人關系向著更親密的方向發展;然而就在吻了她以后，吉姆的一句臺詞“我真太冒失了”讓羅拉迷茫，也讓我們失望。緊接著他告訴她，他已經有女朋友了，頃刻之間就將羅拉從夢境中拋回了現實。田納西·威廉斯是善于制造美麗的幻覺的，但他也是善于制造美的被毀的，這“一揚一抑”的轉換落差呈現的是強烈的戲劇性，同時將羅拉必須承受的命運的悲劇性展示得更為充分。
作者對兩人關系發展的“度”，從人物的性格出發，表達得極其細致和準確，這“一揚一抑”的變化并不是毫無根據的。兩個曾經見過面說過話的同學，一方已經記不起來了，一方卻從他一進門就認出來了;在一方激起共同的回憶后，一方只是迷迷糊糊地記得，而另一方卻對種種細節記憶猶新，這一切，不僅將吉姆在羅拉心目中的地位暴露無遺，也為以后兩人關系發展的不可能埋下了伏筆。而兩人關系此后的步步推進，除了有羅拉的期望，似乎也有著吉姆不及早告知羅拉自己已有女友的真相所致。確實吉姆這一形象不易把握，處理得不恰當的話，他會走向反面。對此作者對這個人物的思想性格也有著預先的鋪設，突出強調了他性格中的善解人意和善良的個性，早先他就對羅拉真心地說：“我希望你是我的姐姐，我可以教你樹立起自信心。”“姐姐”兩字是他對他們兩人關系的定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期望用自己的熱情幫助羅拉克服自卑、樹立信心。沒有想到的是，熱情也是一把雙刃劍，激起了羅拉的幻覺，也激起了他自己的幻覺，以至于情不自禁地吻了羅拉，這似乎有些超出了應該的“度”。對此作者作出的迅疾處理是讓他即刻停止。吉姆頃刻間就意識到了，立即表達了歉意。這是一個善意的“錯誤”。
在演出提示中，威廉斯強調這是一出“回憶劇”。劇作在結構上采用了“布萊希特式戲劇”的“敘述劇”的方式，兒子湯姆既是劇中的一個角色，同時又是整出戲的敘述人，在演出過程中他的角色不停地跳進跳出，這種間離效果強化了“回憶”的色彩。劇作在表現手段上還增加了電影的技巧，隨著劇情的進展，舞臺后部的銀幕上會不時出現字幕或影像。威廉斯聲稱這些表現主義手法的運用是為了“作為一種新的造型戲劇來取代那枯竭的現實主義傳統戲劇”。這些手法在第七場中同樣得到了運用。當舞臺上只留下了羅拉和吉姆時，舞臺背后的銀幕上立即出現了“你大概完全不記得我了”的字幕;配合著劇情的進展，字幕也在改變，不時出現“中學畢業后你做了些什么”、“紀念品”、“愛情”等句子和字眼。當兩人提到“藍玫瑰”時，銀幕上出現的就是藍玫瑰的影像。這些新穎的表現手段帶給人們的是新的觀劇體驗。
威廉斯是一位自小就喜愛詩歌、想當一名詩人的人。他認為戲劇的生命力在于賦予它以詩意的、令人想象聯翩的魅力，在于它對生活簡潔而傳神的表現上。他曾經說過：“我嘗試用‘戲劇的詩’來替代‘詩的戲劇’。”《玻璃動物園》就是他的第一個成功的嘗試。劇作中的詩意體現在作品的文學性上，體現在語言的抒情性和韻律美感上;體現在人物的浪漫情懷上;體現在通過人物、對話、音樂、聲響、場景、燈光所合力營造出來的藝術氛圍上，也體現在劇作、物體的象征性上。
晶瑩透明的玻璃動物就是一種象征物。它們是寂寞孤獨中的羅拉的陪伴物，也是柔弱敏感的羅拉的象征。兩個年輕人見面不久，羅拉就向吉姆介紹了她的玻璃動物。在燈光下，這些玻璃動物顯得特別的美麗。羅拉特別喜愛的是其中的一只現在已經絕跡的獨角獸。當吉姆說絕跡的獨角獸會感到孤獨時，羅拉卻說：“是的，假如他孤獨的話，他不會訴苦的!”這句臺詞，與其說是在訴說獨角獸的孤獨，不如說羅拉是在吐露自己的心聲。纖弱靦腆敏感的羅拉和晶瑩透明易碎的玻璃動物又有什么區別嗎?讓我們感到驚訝的是田納西·威廉斯選擇的象征物與象征對象之間的契合。了解了這一層含義，也讓我們對劇名《玻璃動物園》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還是這只獨角獸，在羅拉與吉姆跳起華爾茲舞曲時不慎被碰倒摔掉了它的獨角。這同樣是一段具有預示性的象征情節。象征性的情節是悲劇的，但兩人的對話卻是愉快輕松的。當吉姆表示歉意時，羅拉回答的是：“角!沒有關系，也許還因禍得福呢!”她還安慰吉姆說：“玻璃本來就容易打碎。”因禍得福的話隱隱表露了羅拉內心渴望著這一次的見面能為她的命運帶來轉機的愿望;而說玻璃容易打碎，則是隱喻著像玻璃動物一樣脆弱的羅拉的易受傷害，隱喻著他們的這次見面只不過是對羅拉的又一次傷害而已，尤其是當我們在看到羅拉最后的命運，再回想起她自己曾說過的這句話，竟會不由自主地感到陣陣的心酸。這一正一反、一喜一悲的對應，將劇作的悲劇性內涵映襯得更為強烈。
(周豹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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