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德斯諾斯《不,愛沒有死》愛情詩鑒賞
〔法國〕德斯諾斯
不,愛沒有死——在這心里、這眼里和這宣告了它的葬禮開始的嘴里。
聽著,我已對秀麗、色彩和嫵媚厭倦了。
我愛著愛,愛她的溫柔和殘酷。
我的愛只有一個唯一的名字,只有一個唯一的形體。
一切都逝去了。那些嘴緊壓著這張嘴。
我的愛只有一個唯一的名字,只有一個唯一的形體。
如果有一天你記起它,
啊你,我的愛的唯一的形體和名字,有一天在歐羅巴和亞美利加之間的海上,
在那太陽的余暉反射在起伏的波浪的表面上的時候,或是一個暴風雨之夜在鄉村的一株樹下,或是在一輛飛馳的汽車里。
在馬麗謝布大街春天的早晨,
在一個落雨天,
在睡覺以前的黎明,
對你自個兒說吧,我吩咐你的熟悉的心靈,
我曾經是唯一的最愛你的人,可惜你并不知道。
對你自個兒說吧,我們不必對這些事感到惋惜:龍沙在我之前
面波特萊爾曾為那些年老的和死過的婦人侮辱了純潔的愛而惋惜而歌唱。
你啊,當你死去的時候,
你將是美麗的并依然抱有希望。
而我將已經死去了,整個地包容在你不朽的軀體里,在你可驚的影像里——你曾呈現在生活和永恒的連續不斷的奇跡中,
但是,假如我還活著,
你的聲音的音調,你的眼色和它的光彩,
你的氣味和你的發的氣味和許多其他的東西都將活在我的身上,
在我的身上,而我不是龍沙也不是波特萊爾,
我只是羅伯爾·德斯諾斯,而因為我認識并愛過你
我完全和他們一樣。
我只是羅伯爾·德斯諾斯,為了愛你
我不愿在這可鄙的大地上再去依附別的榮譽。
(羅洛 譯)
德斯諾斯(1900~1945)法國詩人,早年參加達達運動,后加入超現實主義運動,他被稱為超現實主義中用口頭進行自動寫作的天才、夢幻陳述的專家。1930年脫離超現實主義,走自己的道路。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參加抵抗運動。從1940年起秘密編輯反法西斯的報紙《今日》,并用筆名發表反維希政府,反法西斯的作品。
德斯諾斯的詩歌創作明顯分為兩個階段。大戰前,德斯諾斯的作品受超現實主義的影響,把現實與夢幻、想象與潛意識、自由與抒情有機結合,既有超現實主義夢幻的特點,又富有浪漫氣息;既有阿波里奈的抒情傳統,又有詼諧和幽默感。他的詩語言平易、新巧。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德斯諾斯和阿拉貢、艾呂雅一樣轉向現實主義。雖然他的詩里仍有超現實主義的“磷光”,仍帶有幽默感,但他的詩已由過去的低吟曼唱變為大聲疾呼。他的詩作有:《以喪對喪》、《自由或愛情》、《身體和財產》、《開合著的門》和《機運》。他的詩在他死后,由他的夫人結集名為《公產》,于1953年出版。
《不,愛沒有死》是一首失戀者的哀歌。
“不,愛沒有死——在這心里,這眼里和這宣告了它的葬禮開始的嘴里。”詩的頭一句用打破常規的倒裝式的語序排列,形成了新的奇絕的語言組合,造成了詩歌所特有的難以言訴的豐富內蘊和美感內蘊,突出了主題。不,愛沒有死! 斬釘截鐵的語言帶動出如火山爆發般的激情,由始至終,充斥了全篇。
“聽著,我已對秀麗、色彩和嫵媚厭倦了。”語調豪放而又有些兇狠。正因為有深深的愛,才會使人一變如斯,走向極端產生深深的恨。下一句“我愛著愛,愛她的溫柔和殘酷”,這于上一句有些矛盾,顯得強辭奪理。難道溫柔就不表現為“秀麗、色彩和嫵媚”嗎?下一句解釋了原因!“我的愛只有一個唯一的名字,只有一個唯一的形體。”這句詩在全詩中反復詠唱,連續出現了三次。因愛而不成,胸中的激情無可發泄,遂把其提高到秀麗、色彩、嫵媚以外升華為一個略帶瘋狂的信念。這信念只有一個唯一的名字叫愛,只有一個唯一的形體是失去的她。失去的她幻化為永恒的愛。求之不得,輾轉反側。”詩人不斷地反復詠唱著這個信念,是如此癡情,如此堅定。而在詠唱之間又夾雜著“一切都逝去了”的絕望,“如果有一天你記起它”——那我們之間真摯的愛情的遐想、期盼,反映出經受失戀的痛苦打擊后,詩人既矛盾又痛苦不能自拔的心情。
此時,詩人心中彭脹著無窮無盡的激情,思緒如飛、靈感如潮,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兩人相親相愛時的一幕幕場景;在海上,在風雨之夜的鄉村樹下,在飛馳的汽車里,在馬麗謝布大街春天的清晨,在落雨天,在黎明。這里既有詞語的省略,又有意象的跳躍,使人耳目一新,應接不暇,語言彈跳著把不同的場景連續展現出來,形成一種電影“蒙太奇”的藝術效果。這些片斷把推導過程的闡示性語言擠掉了,而自身由此引人注目,充滿意蘊地突現出來。反映出作者不愿去想而不得不想,想到了又不敢深想的復雜心理。他想拋棄回憶,回憶卻緊緊跟隨著他,只要這回憶存在,在他心中,愛就沒有死。
“風月無情人暗換,舊游如夢空腸斷”。在那也許是很短暫的戀情中,作者卻有如此豐富的美好的回憶。“我”是如癡如醉地深愛著“你”,“可惜你卻不知道”。“可惜”,平淡的兩個字,卻寫盡了詩人難以言傳的惆悵和哀怨。
“我們不必對這些事感到惋惜:龍沙在我之前面,波特萊爾曾為那些年老的和死過的婦人侮辱了純潔的愛而惋惜而歌唱。”詩人口頭上宣稱對已枯萎和消逝的愛不必惋惜,原因何在呢? 詩人把龍沙,波特萊爾兩個名字和一大堆狀語定語動詞胡亂堆砌在一起,憑著一口強裝出的勇氣說出來,只是為了安慰自己。
接著詩人描述了戀人與自己不同的結局,表達了自己的一腔癡情。當“你”死去的時候,倩女離魂一樣,“你”的靈魂依然是美麗的,而“我”呢?我已完全的死去了,因為我把靈魂、精力、生命都付給了你,你已成為我,代替我生活。詩人從不平等中又分析出了平等;你存在于我的生命靈魂里,我是你的豐碑,是你的載體,我死了,那么你也就死了。你在別人心里絕不會有在我心里的圣潔的光環,絕不會像在我心里那樣美麗。我不是龍沙和波特萊爾。我只是我德斯諾斯,但因為我愛上了你,我卻失去了自己,失去了個性,變得像我并不愿像的龍沙、波特萊爾那樣多情善感、孤獨哀傷的人。我毀滅了自己,像夸父追日一樣,從追求你的一開始,就把自己置諸死地。詩人在這里,承認自己和龍沙、波特萊爾一樣,承認自己像他們一樣為失去的愛情而惋惜。這才是他真實的心靈的寫照,而前面說“不惋惜”則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阿Q式的自我安慰而已。這種矛盾而混亂的思維邏輯反映了一個失戀者遭受打擊后,時起時伏,動蕩不安的心理變化歷程。
“我只是羅伯爾·德斯諾斯,為了愛你,我不愿在這可鄙的大地上再去依附別的榮譽。”在殘酷的精神折磨中,詩人又找到了一個新的自我。這是詩人一種變態的扭曲的再生,歡樂的自我毀滅了,而悲傷的自我產生了。如鳳凰涅槃一樣,詩人在毀滅自己同時,卻又有了一種新的形式的再生。在這個新的自我中,愛沒有死,她升華了,升華成一種生生不息,萬劫不滅的感情。她可以表現為悲傷,表現為痛苦,表現為回憶,但她的本質,她的源頭卻是愛,不因人是否離去的永恒的愛。這也是本詩的主題。至此全詩戛然而止,余音回旋,令人嘆息,引人深思。
這是一個失戀者從痛苦的感情折磨中掙扎出來的過程,是一首掩蓋在如火如荼感情下的哀歌。
整首詩以感情起伏為動力,意識流般向前發展。形成上則不分行節、直貫到底,一氣呵成。語言無所顧忌、汪洋肆恣、平易曉暢,生動的形象和詩人復雜的內心活動配合巧妙。
這首詩作收在1942年出版的詩集《命運》中,我們從中看出德斯諾斯脫離超現實主義后,形成的自己獨特的風格和創作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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