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溪居》原文與賞析
柳宗元
久為簪組累,幸此南夷謫。
閑依農圃鄰,偶似山林客。
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
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祖籍河東解縣(今山西運城西南)。貞元進士,授校書郎,調蘭田尉,后升監察御史。積極參與王叔文等人的革新運動,擢禮部員外郎。叔文敗,受累而貶為邵州刺史,又貶為永州司馬。元和十年(815)遷柳州刺史。
柳州為佛教南宗圣地。子厚早年曾受佛教影響。政治上的不幸遭遇和生活挫折,使他在思想上更靠近禪宗,“與諸禪人游”。“一時南方諸大德碑銘之文,多出其手”。(《居士傳》)這首詩就是元和五年(810),子厚謫永州,游零陵西南,得勝地冉溪,愛其風景秀雅,遷居此地,改冉溪為愚溪時寫的。詩既寫出他遷居愚溪后的生活,又表露出他因受禪宗影響而在詩中蘊藉的佛理禪趣。
“久為簪組累,幸此南夷謫”。簪組:古代官吏的冠飾,這里借指官場生活。詩的大意是說:我久為官場所羈累,幸好有機會貶謫到這南方的少數民族地區來,解除我無窮的煩惱。詩一開頭,便詩意突兀,耐人尋味。貶官本來是一件極痛苦的事,詩人卻反意著筆,并不把官場做官看作一件樂事,反而說為做官所拖累,說這次貶謫反倒是一件幸事。以苦為樂,是一種含著痛苦的微笑,實際上是為他南遷事的一種自我解嘲。
“閑依農圃鄰,偶似山林客。”閑居無事,便與農田菜圃為鄰,有時就好像是山林隱逸之士。“閑依”與“偶似”相對。一切是那么漠不經心,又那么和諧自然,閑適舒坦。與農田菜圃為鄰,拋卻一切官場的糾紛煩惱,用整個兒身心去擁抱大自然,融入大自然中去。
“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早上很早就出去耕種,晚上很晚方回來。這很使人想起陶淵明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歸園田居》)的名句。子厚此句,或從陶詩化出。“榜”一作“傍”(peng彭),進船。此句意為:天黑船歸,船觸溪石有聲。這意境大致符合子厚所居的愚溪的環境。
“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詩的大意說:自從我被貶到永州以后,總是獨來獨往,很少和別人應酬。我一個人對著大自然吟詠長嘯,覺得天地也顯得格外的寬廣、蔚蘭。這是詩人被貶到永州后,獨自生活在清幽閑適的環境里的生活感受。這是一種獨立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來往不逢人”,表明作者的居處清幽而偏遠,有返樸歸真的意思,同時也說明他自由自在生活的情境,表明詩人在大自然中獲得真正的人生和精神的自由。“長歌楚天碧”,由蔚蘭深邃的天際,顯示出詩人精神的自由、心境的開朗和生活的自得情緒。
“偶似山林客”似為全詩詩眼。在遠離塵世的愚溪這個小天地里,詩人看似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但畢竟是太孤獨了。“偶似山林客”,表明子厚并不是真的想當什么隱士。他的閑適是強作出來的閑適,并不是真的就閑適得很。所以,沈德潛說: “愚溪諸詠,處連蹇困厄之境,發清夷淡泊之音,不怨而怨,怨而不怨,行間言外,時或遇之。” ( 《唐詩別裁》 卷四) 這段議論是很有見地的。
佛家追求的是一種“事事無礙”的境地,即擺脫一切塵世羈絆,超越物欲而獲得一種精神上的絕對自由。但人生活在塵世間,又不可能完全擺脫塵世生活。加之人又是有感情的動物,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完全解脫生活中的苦悶煩惱,又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在精神上求得某種超越和解脫。不怨而怨,怨而不怨”,正是子厚未完全擺脫生活羈絆,但又竭力尋求解脫,追求一種精神自由所作的努力,以求達到心理上的平衡。子厚此時處境與精神生活,正是此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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