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若晞 【本書體例】
【原文】:
綠兮衣兮(1),綠衣黃里(2)。心之憂矣,曷維其已(3)!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4)!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5)。我思古人(6),俾無訧兮(7)。
絺兮綌兮(8),凄其以風(9)。我思古人,實獲我心(10)。
【鑒賞】:
《綠衣》這首詩,《詩序》以為“衛莊姜傷己也,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詩也。”這種說法并無根據。細讀全詩,是一位男子穿了亡妻生前給他做的衣裳,睹物思人,情意難忘,唱出了《綠衣》這首悼念亡妻的沉痛凄楚的懷念之歌。
詩分四章,以衣為線索,由物及人,抒發了詩人對亡妻的無限哀悼之意。前兩章著重寫自己之“傷”,后兩章重在寫對故妻之“悼”。
以感人之深淺,衡量文學作品之優劣,十九得之。而感人之深淺又以真情實感為基礎。作品之感人深,自于作者之至誠。《綠衣》之所以感人,也在于一位喪偶的男子,對亡妻表示了篤厚至誠的感情。詩的一、二兩章采用賦的方法,睹物思人,引發出對亡妻的一片悲苦之情。一位喪偶的男子,在妻子逝世之后,心情凄楚,若有所失,徘徊空房之中,突然發現妻子穿過的綠衣,心情痛楚,不可言狀。仿佛妻子的音容倩影就在眼前,不禁發出沉痛的呼喊:“綠兮衣兮”!這那里是呼喊“綠衣”,簡直等于在呼喊亡妻,“綠衣”成了妻子的代名詞。而且這種呼喊又重復了兩次,二句八個字中連用四個“兮”字,沛然如肺腑中流出,如聞其含淚深情之呼喚,悲切嘆息之聲,使人從中體味出這位喪偶男子對亡妻的癡情懷念。言為心之聲,行為心之跡。對妻子的深切懷念,表現在行動上則是由“綠衣”而“黃里”,由“綠衣”而“黃裳”。這種對“綠衣”自內而外、自上而上的撫摸情態,既表現了這位男子對亡妻的遺物的痛不釋手,愛不釋手,哀傷欲絕之態,又流露出對亡妻深切懷念的綿綿之情。經過這一系列的思念活動,不是減輕了主人公的痛苦,而是加深、加劇了內心的痛苦。“心之憂矣”一句既表達了這種感情,又揭示了呼喚和反復撫摸“綠衣”的原因。一個“憂”字概括了男主人公的內心世界,乃為一篇之骨。經過一番痛定思痛之后,男主人公壓抑不住內心極度的悲痛,情不自禁地向蒼天連呼“曷維其已、”、“曷維其亡”。愛妻已死,內心的憂傷何時才能終止,何時才能忘記?這簡直成了不能實現的泡影,成了不可排遣的濃愁厚憂,這就把男主人公內心郁積的憂傷表達得淋漓盡致,表現得無以復加,突出了一個“憂傷”。不假修飾夸張,語極坦率、質樸,情極深摯痛楚,感天動地,鬼神為之哭泣。
如果說,前二章由睹物而憂傷,是虛寫的話,那么,后二章則是由睹物而思人,稱頌亡妻的才德和賢惠,實際上揭示了男主人痛傷妻子遺物原因,顯示了與前兩章內在的嚴密的邏輯關系,這顯然是實寫。第三章仍采用賦的手法,一開始就突入其來的呼喊著“綠絲啊綠絲啊”!從表面看并無深意,但如仔細品味,意蘊豐富,感情更為強烈。由手中之衣,想到一縷一縷的絲,由絲而衣,妻子要付出多大的勞動代價。可以想見妻子起早貪黑,終日勞動的情景。這既加深了對亡妻的悼念之情,又使讀者極自然地通過“治絲”這一細節,想見平日勤勞賢淑、夙興夜寐,勤于操持家務的種種情況。詩中的主人公也可由此想她平時其他方面的好處。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妻子的好處難以數計,此時都可能一齊涌上心頭。“綠兮絲兮,女所治兮”,僅八個平易的字,卻凝聚著主人公對亡妻的深情厚愛。用語何等淺近,寄情又何其深長!但使主人公最難以忘懷的還是妻子生前常能糾正他的過失。作為一個妻子,勤勞賢淑,任勞任怨,吃苦耐勞,溫柔體貼都是比較容易做到的,而要有頭腦,有遠見卓識,明辨是非,真正從各個方面做丈夫的賢內助,這樣的妻子卻不多。而這位男子的亡妻卻是二者兼而有之,不愧為“盡見人間婦,無如美且賢。”在他的心目中,她是最賢惠、最有頭腦的妻子。現在賢妻亡故,好不痛殺人也!故“俾無就兮”一句,既是對亡妻深深的痛惜,也是對亡妻的贊美。總之,這一章通過治衣、糾過兩個情節,突出了亡妻的德才兼備,實有中虛,虛中有實,虛實結合,相得益彰。語短情長,細膩委婉,將男主人公赤誠之情進一步深化了。
表現手法的多樣化是本詩的顯著特點。前三章全用賦的手法,在鋪陳中見真情,現至誠,表悲痛。第四章轉用比興手法,再向亡妻深表悼念痛惜之情。主人公由于手中捧著亡妻之綠衣,很自然就想到自己身上所穿的絺綌。每當夏日來臨,他穿著亡妻親手縫制的絺衣綌衣,感到舒適涼爽,心情愉悅,自然想到妻子既美且賢,無以倫比。絺,細麻布,適宜初夏服;綌,粗麻布,適宜盛夏穿。一細一粗,用心良苦,對丈夫關懷體貼之情溢于字里行間。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懷,深深感動了主人公,當然也只有對亡妻感情專一的人才能體會到這一點。此刻縱使他有千言萬語也說不盡亡妻對他的好處,也述不盡對亡妻的深摯悼念,故從心靈深處爆發出“我思古(故)人”的吶喊,千言萬語,百般愁情,凝聚成“實獲我心”四個字。這里既有對亡妻的深哀巨痛,也有對亡妻全部的摯愛,更有他們共同生活的全部內容。真可謂語淡情濃,詞微蘊豐,意在言外,耐人尋味。
本詩從結構上看,體現了貌分實合、明疏實密的特點。從表面看,詩中的內容好象彼此無關,但實際上卻有著嚴密的內在邏輯關系。詩由“綠衣”而“黃穿的絺綌,層層生發,由表到里,由上而下,由衣而人,由人而己,環環相扣。“似乎無頭無緒,卻又若斷若連,最是令人尋繹”(姚際恒語)。
這首詩感情深摯沉痛,但作者沒有借助奇特的想象、曲折的情節、華美的詞藻,而僅運用平淡的語言,習見的細節,不加矯飾夸張,而詩人對亡妻的悼念之情,清淚漣漣之態,已是呼之欲出。這是由于越是不加修飾,作品就越富有真實感,也就越能感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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