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用分殊
若將鐵杵磨成針,硎發芒尖勢未禁。
鋒本攸同材別取,質惟殊異法尤參。
因明體用循方便,慢道樞機廢酌斟。
幻作萬般容與色,不曾消得是初心。
人生于世,材質各異,其用分殊,心性不二,道本一貫。事皆如此,詩莫能外。
詩之于人,情致紛紜,才調殊異;人之于詩,用心雖偶,遭逢不齊。是以潛心應物,其志特出,設境抒懷,神變惟新。能盡其性,便有可觀,實無繩墨桎梏詩心也。
是以人情不同,材質殊異,而詩心不二。濃麗者工巧入微,雄渾者弘廓有度,婉約者深致款曲,豪放者博約曠達。劉勰所謂“氣以實志,志以定言;吐納英華,莫非情性”。所謂“吐納英華,莫非情性”,即秉真性情,便得英華,更不必論性情高下長短。以長為長,自然見長;諱長絜短,無善類矣。曹丕所謂文人相輕,貴遠賤近,向聲背實,暗于自見。故以己長笑人短,妄相是非。此皆昧于材用分殊之弊也。
故能甄一殊,始得《典論》之正,能涵眾體,始得臧否之和。論詩者宜因長見格,以短見性;學詩者宜揚長避短,涵光養志。能因材而識,因材而作,詩法之要也。
某詩兄某日與余論詩,自言曾以鐵杵磨針勉勵初學。
余試問詩兄:“鐵杵與針材質殊異,質不同科。杵有杵德,針有針德。針杵之用,判然有別。宜杵之處,針應不濟;宜針之際,杵更不容。杵則杵矣,針則針矣。搗藥捶砧,惟杵堪為;紉線縫補,只針能惠。孰謂杵必不及針,針必勝于杵哉?若棄材質之辨,廢無用之功,違逆其性,以杵磨針,不亦愚哉?”
詩兄答曰:“鐵杵磨針,貴在持恒,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非材質體用之辨也?!?/p>
余不以為然:“持恒固其宜也,然材用之辨,舉要甚于不恒之弊。君不見,時下詩壇,總有不肖輩,比長絜短,吹毛求疵,蛋中挑骨。責太白以厚重,邀少陵以飄逸,求昌谷以淺俗,問樂天以弘雅。人之所長,無關緊要;人之所無,舉以詆斥。貌似公允,實則刁難。動輒某甲固然高致,但若能如某乙多產,則完備矣;某乙固然多產,但若能如某甲高致,則盡善矣。以甲矛攻乙盾,以乙盾蔽甲矛。赤手空拳,求全責備,以無賴相,作成高明,指指點點,不亦陋哉?!?/p>
詩兄笑曰:“子偷換概念,以下作易持恒,是何居心?”
余隱幾而嘆:“是詩道公心,不肯俯就人欲耳。任材任性,隨緣隨用,千人千面,守道因情,不亦美哉?何必強摧擎天之杵,磨入隙之針,矯太白之逸,拔少陵之根,以偏陋之欲,備全善之責?人心之卑下,奈詩心之高致何?”
詩兄喟然而嘆,與余換盞無言。
惟窗外月白風清,塵寰如洗,素心如練,萬籟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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