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兒
晚來一陣風兼雨,洗盡炎光。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
【評說】
此亦疑作,王鵬運《漱玉詞》注(四印齋本)云:“此闋詞意膚淺,不類易安手筆。”徐北文《李清照全集評注》云:“此首之‘冰肌瑩,雪膩酥香’句,明系男子之感受,與女性之心態不同,定非易安所作。”又趙萬里云:“案上闋詞意儇薄,不似他作。”王、趙俱以詞意膚淺或儇薄論非李易安所作,最不踏實。觀此詞風味,通篇雖非大佳,亦婉約含蓄淡然有味,而非詞意膚淺也,如“卻對”、“今夜”之句,皆有悠然之遠致。至若儇薄之謂,更非可據者,與真偽并無根本聯系。若知李易安其他詞作中頗有“紗廚”、“簟”等字,則當為此詞屬李易安作稍增痕跡。徐氏之議頗可論,上闋情景兼到,主之以淡,所謂表其外者也,“淡淡妝”者,最是恰到好處。下闋前二語香艷之極,亦膩極,若形容女子之如花似玉者,皆若是形容則俗濫而乏味矣。然在形容之俗濫乏味者,在其人在始終有此性質姿態,而不以是而得改變,故若真當面一女子也,而其容若花也,其色如玉也,則所謂佳人在前,何可以當。故就實論之,數語雖膩,而僅有是,略無掛礙。若以是而定謂之為男子之感受,非女性之心態,卻又不然。女子尚有“我見猶憐”之事,而自見猶憐之事安得謂之必無邪?孤芳自賞,本無男女之分也。李易安辭令嫻熟,用此極尋常之語以形容之,亦非意外,況此詞重心本不在此,而在其后二語。后二語純是意會,究竟如何,不易鑿實,若揆測之,則若為男子所寫,乃是儇薄,輕薄見之辭令,固屬尋常,見之文字,此事在吾國詞史上未多見也。若為女子自道,方為佳耳!如此乃能令人有聯想無窮之妙,且能照應“晚來一陣風兼雨”之句,首尾如環,本極妙品,非粗淺之作可知,若解為此前一番作態,全為結末兩語之性愛之事,以為一語雙關,而責李易安為女子而若是之豪放,則豈其性情邪?歐陽公何嘗無此類艷情之作,而后人欲為之諱者,泥于封建禮教思想者也,不足為取明矣。況此詞點到即止,令人聯想無窮。何況即雙關此事,有何不可,豈不知閨房之內有甚于畫眉者?何必故作正人君子之色?自家人事,外人偏好去橫加測度,未免心頭放不下者,反道人家身心全在此事,心不善者別有用心,焉能責怪李易安邪。而體察全篇詞意,若不必與此事相關,亦無不可。此作見之《匯選歷代名賢詞府全集》卷一及《花草萃編》卷二,題為康伯可作,康氏詞風香艷,抑或有之。總之,《漱玉詞》多此作不為增色,少此作不為減色,未有確證之前,仍其存疑可也。
上一篇:《一剪梅》漱玉詞賞析
下一篇:《臨江仙》漱玉詞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