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鄒景陽
一座非常古老的坍毀的教堂
在黃色山巒的模糊的頂端,
象一個衰頹的王在哭泣他的王權,
緩緩的流水映出他蒼白的臉龐。
使人厭倦的雅致和半睡半醒的凝視,
一個年老的水神,用細細的柳枝,
在榿木樹旁挑逗著牧神的情思,
他向她微笑著,殷勤而又甜蜜。
天真而乏味的主題使我黯然,
咳,怎樣的詩人走進了藝術家中間,
怎樣的憂郁的創造者造成了你,
一條帷幔,陳舊而又破損,
象歌劇的布景一樣虛偽庸俗,
以假亂真,唉,如同我的命運?
(羅洛譯)
(法國)魏爾倫
在《寫意)中,魏爾倫確實在發泄,在嘲諷,在咀咒,在感慨著什么,盡管其“攻擊”目標并未點明,但結合寫作背景來看,詩人似乎在表達著他對巴那斯派詩歌傳統的“叛離”。
魏爾倫早年學的法律,后棄“法”從文,與巴那斯派詩人來往甚密,主觀上曾追隨該派。他最初即是以巴那斯派詩人的面目步入詩壇的,但其氣質、筆調一開始就與巴那斯派詩歌傳統大為異趣。后來在韓波的直接影響下,詩人在詩歌藝術上與巴那斯派徹底劃清了界限,1882年甚至發表了《詩藝》這篇象征派詩歌的宣言。事實上,繼波特萊爾之后,魏爾倫與韓波、瑪拉美一道,將法國詩歌藝術推向了一個高峰。1894年勒貢特·德·李爾死后,魏爾倫被推為“詩人之王”。
在詩歌藝術上,魏爾倫是一位反叛既有傳統的詩人。在《寫意》這首詩中,他隱然而巧妙地諷喻了巴那斯派詩歌藝術傳統。“古老的”“教堂”,“王”或“王權”之類,歷來被視為君臨其上的權威,但在詩人筆下,這種“非常古老”的“教堂”已經“坍毀”,昔日威風凜凜的“王”已然“衰頹”,在哭泣“王權”的逝去。那種舊時傳統的“雅致”,在詩人看來只是讓人“厭倦”。我們于詩中看到,“水神”在挑逗著“牧神的情思”,“殷勤而又甜蜜”,然而這種年老色衰的老俏,反因其風情萬種而讓人倒胃。在詩人看來,唱舊了的歌再去單調地重復,實在索然無味,襲故蹈常難以成為真正的詩人。所以詩人為此發出憂郁的哀嘆和詛咒,斥其“陳舊而破損”,“虛偽庸俗”,“以假亂真”。最為精彩的是,詩人在哀嘆詛咒之余,最后疑惑地感悟到這一切或許“如同我的命運?”這最后的問語是一種藝術的升華,全詩至此雖如駿馬駐坡,嘎然而止,卻又超越了原詩已筑的“框架”,臻于一種“入乎其內,出乎其外”的浩緲飄逸境界,極大地拓展了全詩的意境,從而給讀者留下了體味和思索的巨大空場。其實,我們甚至毋須關注詩人對巴那嘶派詩歌傳統的叛離,也能透過字里行間感味出種種難以言說的情緒。詩之“寫意”,在其空靈蘊藉,思致深遠,從而“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葉燮:《原詩》),去揣摸捕捉撲朔迷離的微妙旨趣。這種若明若暗而“不犯本位”(劉熙載:《詞曲概》)的詩歌色調,就這樣“在魏爾倫和讀者之間建立起親切的、不可言傳的、靈魂對靈魂的共同感應。”(安德烈·拉加德等著《法國十九世紀大作家》第5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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