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榮街
即使地球和月亮
有一個不可衡量的距離
而地球能夠親睹月亮的光輝
他們有無數定期的約會
兩岸的山峰,終日凝望
他們雖曾面對著長河嘆息
而有時也有空間露出會心的微笑
他們似滿足于永恒的遙遙相對
我的夢想最綺麗
而我的現實最寂寞
是你,把它劃開一個距離
失卻了永恒的聯系
假如,我有五千魔指
我將把世界縮成一個地球儀
我尋你,如尋倫敦和巴黎
在一回轉動中,就能尋著你
覃子豪
覃子豪是臺灣“藍星”詩社的發起人之一,他曾提出過與“現代詩”相對立的詩歌主張,認為“詩的意義就在于注視人生本身及人生事象,表達出一種嶄新的人生境界”,他強調詩的思想性與現實性,主張“詩不是生活的逃遁”。但是,覃子豪五、六十年代之交的詩歌創作卻與“藍星”詩社“直承中國詩的傳統”的宣言相去甚遠。他積極介紹象征主義的詩歌理論和作品,努力運用象征主義手法進行創作,成為臺灣象征派的代表詩人。洛夫曾經指出:“覃子豪先生的詩穩定而圓熟,明澈而含蘊,但穩定并不意味著保守,明澈也不就是完全可解。”(洛夫《覃子豪的世界》)這一評價是十分中肯的。
《距離》一詩寫于1955年之前,收入作者的詩集《向日葵》。這是一首有著審美獨創性的愛情詩,同時也形象化地表現了人生的普遍心態和共同感情。它不僅聯想奇峭,意象鮮活,顯示出詩人的聰穎與智巧,而且詩的意蘊豐厚,使人回味久長。
詩的第一節,從大處落筆,視野宏闊,詩人先寫地球和月亮之間的“不可衡量的距離”。盡管它們相距是那么遙遠,盡管月出月落,月虧月圓,地球卻能夠親睹月亮的光輝,它們象難以割舍離棄的戀人那樣,年年月月,“有無數定期的約會”。詩的第二節,詩人由大到小,再作收束,描寫長河兩岸終日凝望的山峰。盡管它們遙遙相對,可望而不可及,盡管它們或默默無言,或對面嘆息,但是它們卻總是“相看兩不厭”,露出會心的微笑,并在心理上得到永恒的滿足。在前兩節中,覃子豪描寫的都是客觀存在的自然景物,采用的也基本上是寫實的手法,然而只要有一定鑒賞能力的讀者,都會觸發自己的審美情緒,并通過審美再創造,去豐富、補充詩中原有的意境,在感情的激蕩共鳴中,各自去擴展、轉化新的審美空間。原因十分簡單,這些看似尋常的詩句,字字都濡染著詩人濃郁的感情色彩,它們易于引起讀者的情動,并促使人們透過表層物象,向更深處尋求。
詩的第三節轉實為虛,由對自然景物的描繪異常自然地過渡到自我感情的抒寫。在這里詩人揭示出了綺麗的“夢想”同寂寞的“現實”之間的矛盾,同戀人的久別,造成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詩行里蘊蓄著訴說不盡的怨尤與凄苦。詩的最后一節筆勢陡起,妙語驚人,作者以超越常人的想象,把讀者引入一個新的境界。詩人想象他如果有“五千魔指”,便可以把大千世界縮成一個小小的地球儀,這樣,遙遠的空間被把握在了自己的手掌之間,象尋找倫敦巴黎那樣,一下子便可以尋覓到自己的戀人。這盡管是詩人的主觀狂想,卻十分生動地揭示出了執著追求的真切心態,詩句的意蘊也遠遠超出了單一的愛情指向。
香港學者璧華在《幻美的追尋》一文中,對覃子豪的《距離》發表過極好的評論,他說:“蘇軾是以月亮為會合點,使空間距離消溶,覃子豪是以整個世界壓縮在其中的地球儀的轉動,使空間距離消失,他們都是把懷人的復雜微妙、難以把握的情緒定了形,實體化,并藝術地再現出來”。詩評家李元洛也指出:《距離》一詩所表現的“是人生一種帶普遍性的情境,因為愛情的期待或企望的實現,是人生的普遍性的體驗,可以激發讀者廣泛的共鳴通感,而詩所藝術地表現的‘距離’以及縮短乃至消泯這一距離的努力,都能激發不同讀者心靈的不同感應。”這些評論都是恰當而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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