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浪淘沙
悶自剔殘燈,暗雨空庭。瀟瀟已是不堪聽,那更西風偏著意,做盡秋聲。
城柝已三更,欲睡還醒。薄寒中夜掩銀屏,曾染戒香消俗念,莫又多情。
詞譯
一夜。又是一個一夜。無數個一夜。你不管紅塵,只管剪掉凋殘的燈花。但你剪不掉的是愁,簟紋燈影,青綾濕透。
篆香清梵中,你想安放一下自己備受多情磨折的心。曾染戒香消俗念,怎又多情?你如此詰問自己。哪里知道,多情種子,乍一相逢,已是“風波狹路倍憐卿”。
一個眼神交接,亦是教你輾轉反側,心事費相猜。自古多情空余恨,好夢最易醒。為何你仍然放不下?是還愛著,還是傷的不夠深……
評析
本就多情的容若,偏要無情起來,結果仍是陷入多情的煩惱之中。此篇即寫這種矛盾的心情,給詞人倍添的愁苦。
首句,“悶自剔殘燈,暗雨空庭”,且不管因為何事而心情愁悶,只顧剔掉殘余的燈花,把燈撥亮,聽聞幽暗的夜雨打在空寂的庭院。“悶自剔殘燈”,這句的落腳點不在“剔”字(剪剔燈心的動作),而在“自”字。“自”字是體現詞人心緒的,謂千般事、萬種情,皆都不管,只管自己剔著自己的“殘燈”,是一種索寞無緒的心情。
“瀟瀟已是不堪聽”,“瀟瀟”,承“暗雨”而來,意思是疾風暴雨的聲音。如《詩經·鄭風·風雨》:“風雨瀟瀟,雞鳴。”因為心中頗不自聊,所以一聽見洪霖疾雨,就愁緒紛紜,不能禁受。而這時,西風又偏偏送來秋聲,似是專門增添愁人懊緒。“那更西風偏著意,做盡秋聲”,這兩句由初稿“那更西風不解意,又做秋聲”錘煉而成的。“不解意”而做“秋聲”,秋風原無心欺人,這是客觀描寫,顯得意淺。改作“偏著意”而做“秋聲”后,西風是有意作虐,這是主觀描寫,所以意深,并且又加一“盡”字,更見恣肆至極。
下闋言明時間已至三更,而詞人仍是難以安寢。“城柝已三更,欲睡還醒”,“城柝”指城上的打更聲。“欲睡”將睡未睡,有睡意,但是睡不著,所以“還醒”。當然詞人難以成眠,除了愁情縈心之由,還因為天氣的寒冷,即“薄寒中夜掩銀屏”,“薄寒”,指逼迫的寒氣,源自宋玉《九辯》“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這句是說半夜寒涼襲人,遂將屏風緊掩。“曾染戒香消俗念,莫又多情”,末二句作告誡之辭。詩人自悔多情,想從中自救,故“曾染戒香”去消解之。但秋夜秋聲卻偏偏又觸動了他的多情。本來是多情,偏要學無情,結果仍是陷入多情的煩惱中,如此矛盾的心情,又使詩人平添了更多的愁苦。此翻轉層進的表達之法,使所要抒發的感情更加深透,更能啟人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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