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
全詩四句,詩意發展分兩層。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年少時離開家園,年老了才回到故鄉,鄉音沒有改變,但鬢發卻已稀疏脫落。〕
“少小離家老大回”,寫從“離家”到“回”鄉的時間之長,不從何年“離家”到何年“回”鄉寫起,而從詩人“少小離家”直到“老大回”鄉寫起,形成句中自對,概括寫出數十年久客他鄉的事實,暗寓自我感傷“老大”之情。賀知章三十七歲中進士,在中進士前便離開了家鄉,可謂“少小離家”。詩人直到八十六歲請求返鄉,經玄宗批準,榮歸故里,可謂“老大回”。這期間,一因交通不便,難得回鄉;二因中了進士后,在朝做官,公務在身,沒有時間回鄉。詩人離鄉五十多年,但絕不因時間久而沖淡了他對故鄉的感情,恰恰相反,離鄉時間越長,他思念故鄉之心越切,鄉情越深厚。詩人一憶起五十多年前自己為生計所迫,為功名羈絆,辭親離鄉時,心中便泛起一層淡淡的悲涼;但又想到五十多年來日日思故鄉,年年盼回鄉,如今雖已“老大”,可總算回到了可愛的家鄉,看到了家鄉的山水、田疇、村莊和家鄉人,便又感到極大的欣慰與喜悅。這句詩所表達的感情是先悲后喜,有起伏,有波瀾,甚為復雜。
“鄉音無改鬢毛衰”,“鄉音無改”與前句的“少小離家”相對應,“少小離家”時,詩人操著一口鄉音,時隔五十年了,“老大回”鄉,但仍然“鄉音無改”。詩人一踏上故鄉的熱土,一走近故鄉的人群,便聽到一片“鄉音”,這鄉音是多么親切,多么悅耳,又多能激發人的鄉情啊!對“鄉音無改”不可作機械的理解,詩人遠離故鄉五十年,在異鄉作異客,與異鄉人交談,也一直“鄉音無改”嗎?在異鄉,遇故鄉人,能用家鄉語;回到故鄉,見家鄉人,能用家鄉話,便算是“鄉音無改”了。“鄉音”,標志著鄉情,“鄉音無改”,表現了詩人鄉情的執著,對故鄉有著不變的深摯的感情。“鬢毛衰”與前句的“老大回”相對應。“鬢毛”,鬢發。“衰”,或指鬢發稀疏脫落,或指霜染鬢發,或兼而皆指。詩以此表現詩人的“老相”、“老化”,即“老大”之態。這里以不變的“鄉音”映襯變化了的“鬢毛”,言下有“我不忘故鄉,故鄉可還認得我嗎”之意,為喚起下文兒童“不相識”和“笑問”作了鋪墊,有承上啟下作用。詩人一想到自己投入了故鄉的懷抱,與家鄉人交談,仍用熟練的家鄉話,仍如故鄉人,倍感親切,無比喜悅。但又想到當年離家,風華正茂;今日回鄉,鬢毛疏落,不勝感慨。一種年華已逝,人屆垂暮之感襲上心頭。這句詩所表達的感情是先喜后悲。與前句串聯起來,是由悲而喜,又由喜而悲,表現了詩人心潮的起伏,感情的回蕩,寫出了游子返鄉時復雜的心理活動和感情的矛盾沖突。
詩的前兩句,詩人直敘自己離鄉的情況,表現了對故鄉的親切之感。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兒童們見了我,卻不認識我,笑著詢問“客人”你從什么地方來?〕
第二層,寫故鄉的人事變遷,詩人百感交集。詩人置身于熟悉而又陌生的故鄉環境之中,心情頗不平靜。
“兒童相見不相識”,仍寫詩人離鄉時間之長。詩人回到離別了五十年的故鄉,相聞者多,相識者少,相見而不相識者何只是兒童?當年,與詩人年齡相仿的人,如今已八九十歲,寥寥幾人了;比詩人年齡略小的人,相隔五十余年不見,也便“不相識”了。這樣,更加重了“老大回”和“鬢毛衰”的傷感。那么,詩人為什么單單突出“兒童”的“相見不相識”呢?兒童天真、活潑、好奇、好問,在他們眼里、心中,這位霜染鬢發的老人,是從哪里來的?來這里干什么?這樣,便將“笑問”句自然引出。
“笑問客從何處來?”此以風趣的發問為上句詩意作補充。這群天真的孩子,既然把詩人看做是外來的“客人”了,對“客人”就應該講禮貌,熱情地走向前去,笑而問道:“客從何處來?”在兒童,這只是淡淡的一問,言盡而意止;在詩人,卻成了重重的一擊,把詩人的思想感情給攪動了:五十多年來,詩人遠離故鄉,在異地,為異客,在思想上,老以為自己是故鄉的主人;今天,回到了自己的故鄉,當然以主人的身份出現在這塊土地上,以主人公的心理與眼光去看故鄉,是那么親切,山河依舊;但又有點陌生,人事已非。詩人正處于這種矛盾的心理狀態時,又加上玩童的這一“笑問”,更使詩人百感交集了。難道我真的成了自己故鄉的“客人”了嗎?這種“反主為客”的寫法,別有意趣,極其感人,產生了妙不可言的效果。所寫的這一場面極富有生活情趣,即使我們不為詩人的傷老之情所感動,但也不能不被這一饒有趣味的生活場景所打動。全詩就在這有問無答處作結,弦外之音良久不絕。
詩的后兩句,是寫兒童對回鄉詩人的態度,間接地表現了詩人的極其復雜的思想感情。詩人在《回鄉偶書》第二首中寫道:“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詩中的人世滄桑之感,便是承接第一首詩寫來的。這首詩,可以看做是第一首詩的補充。
【綜述】
這首七絕,詩人寫于天寶三年歸故鄉永興乍到之時。這首詩記載了詩人回鄉后無比喜悅的心情,以及久客異鄉傷老之情。
這首詩組成了三組矛盾:“少小”與“老大”,“離家”與“回”鄉;“鄉音無改”與“鬢毛衰”;“兒童”與“客”,即“客”與“主”的矛盾。通過這些矛盾的情節,表現了詩人對家鄉既親切又陌生,既喜悅又傷感的復雜心情。悲喜交集,貫穿于詩中,把歲月的流逝,人事的變遷,詩人年邁回鄉的無限感慨,生動逼真地反映了出來。
賀知章一生宦途得意,回鄉時,皇帝作詩為他送行,并將鏡湖一帶賜給他居住;太子百官設宴為他餞行,可算得上是“衣錦榮歸”了。但賀詩對此庸俗世態一概不寫,寫的是平常人回到家鄉后所產生的通常的思想感情。這樣寫來感情質樸真摯,充滿生活情趣,真切動人,看似平淡,實則自然。詩的語言仿佛自肺腑流出,樸實無華,明白如話,讀者在不知不覺中被引入了詩的意境。所以,千百年來一直為人們所傳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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