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常羨人間琢玉郎)【原文】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鑒賞】
這首詞的原序說:“王定國歌兒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世住京師。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土,應是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便是吾鄉。’因為綴詞云。”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六月,蘇軾因“烏臺詩案”被捕入獄,后貶為黃州團練副使。王鞏字定國,從蘇軾學為文,因收受蘇詩而遭牽連,被貶賓州(治所在今廣西賓陽縣南)監鹽酒稅。賓州當時屬廣南西路,為嶺南地區,僻遠荒涼,生活艱苦。王鞏赴嶺南時,歌女柔奴同行。三年后王鞏北歸,出柔奴勸蘇軾飲酒。蘇軾作此詞贊歌女,其中可見歌女性格,亦可看到蘇軾的胸襟氣度。
上片總寫歌女,先從其主人寫起:“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琢玉郎”一詞,蘇軾不是第一次用以形容王鞏。早在元豐元年蘇軾知徐州時,王鞏去看望他,未帶家眷,蘇軾有《次韻王鞏獨眠》一詩戲之云:“居士身心如槁木,旅館孤眠體生粟。誰能相思琢白玉,服藥千朝償一宿。”詩里用了盧仝《與馬異結交詩》的典:“白玉璞里琢出相思心,黃金礦里鑄出相思淚。”因此“琢玉郎”就是指善于相思的多情種子。詞中對王鞏再一次稱為“琢玉郎”,是使用有關他們兩人故事的“今典”。連下句“天教分付點酥娘”,說是羨慕你這位多情男子,老天交付給你一位心靈手巧的“點酥娘”來了。“分付”即交付,一本作“乞與”。“乞”有“與”義,《廣雅·釋詁》:“乞,予也。”與“分付”意同。“點酥娘”,本于梅堯臣詩。梅詩題甚長,為便于說明“點酥娘”,并詩全錄如下。題云:“余之親家有女子能點酥為詩,并花果麟鳳等物,一皆妙絕,其家持以為歲日辛盤之助。余喪偶,兒女服未除,不作歲,因轉贈通判。通判有詩見答,故走筆酬之。”詩云:“剪竹纏金大于掌,紅縷龜紋挑作網。瓊酥點出探春詩,玉刻小書題在榜。名花雜果能眩真,祥獸珍禽得非廣。磊落男兒不足為,女工馀思聊可賞。”這里的“點酥”,大約相當于現在的裱花工藝吧。詞用“點酥娘”一語,取梅詩的精神,夸贊柔奴的聰明才藝。“琢玉郎”、“點酥娘”,屬對甚工。
第三句的“自”字緊承上句,專寫柔奴:“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她能自作歌曲,清亮悅耳的歌聲從她芳潔的口中傳出,令人感到如同風起雪飛,使炎暑之地一變而為清涼之鄉,使政治上失意的主人變憂郁苦悶、浮躁不寧而為超然曠放,恬靜安詳。蘇詞橫放杰出,往往馳騁想象,構成奇美的境界,這里對“清歌”的夸張描寫,表現了柔奴歌聲獨特的藝術效果。“詩言志,歌詠言”,“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班固《漢書·藝文志》),美好超曠的歌聲發自于美好超曠的心靈。這里贊其高超的歌技,更是頌其廣博的胸襟。筆調空靈蘊藉,給人一種曠遠清麗的美感。
下片寫柔奴的北歸,重點敘其答話。換頭承上啟下,先勾勒她的神態容貌:“萬里歸來年愈少。”嶺南艱苦的生活她甘之如飴,心情舒暢,歸來后容光煥發,更顯年輕。“年愈少”多少帶有夸張的成分,洋溢著詞人贊美歷險若夷的女性的熱情。“微笑”二字,寫出了柔奴在歸來后的歡欣中透露出的度過艱難歲月的自豪感。“嶺梅”,指大庾嶺上的梅花,“笑時猶帶嶺梅香”,表現出濃郁的詩情。既寫出了她北歸時經過大庾嶺這一溝通嶺南嶺北咽喉要道的情況,又以斗霜傲雪的嶺梅喻人,贊美柔奴克服困難的堅強意志,為下邊她的答話作了鋪墊。最后寫到詞人和她的問答。先以否定語氣提問:“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陡轉,使答語“此心安處是吾鄉”更顯鏗鏘有力,警策雋永。白居易《初出城留別》中有“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種桃杏》中有“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等語,蘇軾的這句詞,受白詩的啟發,但又明顯地帶有王鞏和柔奴遭遇的烙印,有著詞人的個性特征,完全是蘇東坡式的警語。它歌頌柔奴身處窮境而安之若素,和政治上失意的主人患難與共的可貴精神,同時也寄寓著作者自己隨遇而安、無往不快的曠達情懷。
這首詞寫政治逆境出以風趣輕快的筆墨,情趣和理趣融而為一,寫得空靈清曠,在蘇軾黃州時期創作的詞中具有代表性。
字數:1718
作者:吳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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