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贈韋南陵冰》古詩全文
胡驕馬驚沙塵起,胡雛飲馬天津水。君為張掖近酒泉,我竄三色九千里。
天地再新法令寬,夜郎遷客帶霜寒。西憶故人不可見,東風吹夢到長安。
寧期此地忽相遇,驚喜茫如墮煙霧。玉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長句。
昨日繡衣傾綠尊,病如桃李竟何言。昔騎天子大宛馬,今乘款段諸侯門。
賴遇南平豁方寸,復兼夫子持清論。有似山開萬里云,四望青天解人悶。
人悶還心悶,苦辛長苦辛。愁來飲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
山公醉后能騎馬,別是風流賢主人。頭陀云月多僧氣,山水何曾稱人意。
不然鳴笳按鼓戲滄流,呼取江南女兒歌棹謳。我且為君槌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
赤壁爭雄如夢里,且須歌舞寬離憂。
《江夏贈韋南陵冰》古詩賞析
唐肅宗乾元二年(759),詩人在長流夜郎途經三峽一帶時遇赦,隨即乘舟東下,先后來到江陵、岳陽、江夏。在江夏,遇到南陵縣令韋冰。故交意外相逢,固然使詩人欣喜,但由此觸發的對坎坷經歷的追憶和對當前處境的感慨,卻使他倍感憤郁痛苦。在遇赦之初突發的欣喜心潮消逝之后,嚴酷的現實使他陷入了更深沉強烈的苦悶。這種憤郁的情緒貫注全篇,成為一條感情的主線。
前段二十句,主要圍繞與韋冰的離合抒感。開篇如驚飚突起,以簡練的筆墨敘寫了安史之亂的爆發,在記憶的屏幕上映現出驕悍的叛軍驅馬南馳,塵沙蔽天,叛軍首領飲馬洛陽天津橋下,志滿意得的情景。緊接著,在這大動亂的背景下,迭印出自己和韋冰南北暌隔、天各一方的圖景。對方遠處窮邊絕域,其辛苦孤孑可想;自己遠竄夜郎,跋涉三巴,更是歷盡艱辛。“九千里”是夸張的形容,心理上的遙不可及之感,將空間的實際距離拉長了。
接下四句,寫遇赦東歸及對韋冰的思念。盡管那一段悲苦困頓的人生歷程已經成為過去,但詩人身上似乎還帶著它的風霜凄寒。“帶霜寒”三字,形象地顯示了這段坎坷經歷在詩人心靈上烙下的印痕。韋冰在任官張掖之后,大約又曾回長安,所以詩人有“吹夢到長安”的癡想。
“寧期”四句,從離陡轉到合。由于這中間闌入一場時代大動亂,詩人自己又經歷了最艱困的境遇,在夢寐思念而不得見的情況下突然不期而遇,便特別令人驚喜交并。“茫如墮煙霧”,把乍見翻疑夢的恍忽與茫然、驚喜與無措這種心理上一時的失重狀態,描繪得真切生動而又輕松自如。雙方的意外相逢,就在一次簫管喧闐的熱鬧宴會上,很可能就是江夏太守韋良宰這位“風流賢主人”舉行的盛宴。按說,天地再新,遷客放還,故友重逢,身預盛宴,該是詩興大發,借酒暢抒逸興豪情的時機,但詩人卻因為內心積郁了太深重的悲苦,不能用縱橫馳驟的長句來盡情抒懷了。李白這首詩的體裁便是“長句”——七言古詩,所以這里所說的“不得申長句”,著意處正在“申”字,意指不能用長句來淋漓盡致地抒發壯懷豪情。一位以擅寫長句而聞名海內的詩人,竟因“苦心”而不能得心應手地縱橫馳驟,則這“苦心”的重壓也就可想而知了。
接下四句,又由眼前的宴會回憶起不久前的另一次盛宴。盡管席間繡衣侍御綠樽頻傾,但自己卻提不起興致。境遇困窘,正如得病的桃李,不過徒有虛名,本就應該“無言”。想起往昔的殊榮和眼前的侯門曳裾境遇,就不能不感到強烈的屈辱與悲哀。一個性格極開朗豪爽的詩人,竟然只能緘口無言,內心的苦悶壓抑不問可知。
“賴遇”四句,轉寫得遇親舊故交的欣喜。詩人在《贈從弟南平太守之遙》中說:“一朝謝病游江海,疇昔相知幾人在?前門長揖后門關,今日結交明日改。愛君山岳心不移,隨君云霧迷所為。”所謂“豁方寸”,自然包括這種肝膽相照、真摯不移的友誼。而韋冰夫子的“清論”,其內容也應是一反庸俗的炎涼世態的。友誼的溫暖是苦悶生活中的一片亮色。對此良朋,聆此清論,心胸不禁頓覺開闊爽朗:“有似山開萬里云,四望青天解人悶。”
然而,這畢竟是一時的精神解放,包圍著詩人的仍然是令人窒息的環境。后段十六句,便借醉酒行樂進一步抒寫無法擺脫的苦悶。“人悶還心悶,苦辛長苦辛”,兩個對稱的五言句嵌在前后的七言句當中,不但使全詩顯出了分明的段落與節奏,并且以纏繞不已的苦悶領起了以下的抒情。
愁悶之中,狂飲似是解脫之一途。“飲酒二千石”指飲酒于太守的宴席上。漢代韓安國犯罪入獄,為獄吏所辱,安國說:“死灰獨不復燃乎?”后梁國缺內史,又請安國擔任,秩二千石。“寒灰”句及“二千石”即用其事,巧妙關合自己受到江夏太守的熱情款待,酒酣耳熱,周身溫暖如春。但酒的力量和主人的情意也只能奏效于一時而已,觀下文自知。
醉后出游,或可稍解苦悶吧?然而頭陀寺的云煙月色卻正象它的名字一樣,沾染了一股“僧氣”,失去了山水自然清新的本色。詩人懷著“人生在世不稱意”的感情來觀賞景物,覺得山水也俗不可耐了。
那么,醉后遨游江上,歌舞戲樂,“呼取江南女兒歌棹謳”吧?
但這種帶有頹廢色彩的苦中作樂,本身便是苦悶的標志。當狂飲、遨游、歌舞都無法排遣苦悶時,滿腔憤郁便象壓抑已久的熔巖,噴射而出:“我且為君捶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這仿佛是酒徒醉后的狂言,但它實際上包含著天才詩人對污濁黑暗的社會環境的深沉憤慨,表現了他對現存秩序的強烈不滿,于走投無路的絕望情緒中透露出對現實的否定傾向。黃鶴樓與鸚鵡洲,是江夏的本地風光,它們或以仙人騎鶴而去的傳說激發詩人的憤世嫉俗之情和欲離濁世而不得的苦悶,或因才士禰衡狂放不羈而遭殺害之事勾起異代同悲之感;但也可能并無具體緣由,只是一肚皮不合時宜無處發泄,看不慣現存一切秩序而已。不久前詩人在岳陽曾寫過“刬卻君山好,平鋪江水流”的詩句,這種情緒已露端倪,但遠沒有這兩句來得激烈。
“赤壁爭雄如夢里,且須歌舞寬離憂。”這是憤怒的情緒發泄以后無可奈何的自我寬解。仿佛把歷史、人生、功名事業統統看成一場夢幻,實質卻是理想幻滅的深沉憤郁。“離憂”二字,透出與韋冰相遇后緊接著的離別。
這依然是典型的李白的聲音。但由于時代的動亂,現實的污濁,特別是個人境遇的困厄,這聲音又和我們過去熟悉的有所不同。它依然那樣豪放遒勁,但卻失去了往日的飄逸瀟灑,而帶上了一種絕望式的憤郁。對現實的抗議否定情緒比以前更加強烈,但卻不再伴隨著“天生我材必有用”式的自信;感情的表達方式依然是爆發式的,但卻不象過去那樣起落無端,斷續無跡。形象的飽滿與語言的自然華美,較之過去,也不免有些遜色。
上一篇:《巴陵贈賈舍人》原文翻譯及賞析
下一篇:《書懷贈南陵常贊府》原文翻譯及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