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素翻紅各自傷,青樓煙雨忍相忘。
將飛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
滄海客歸珠迸淚,章臺人去骨遺香。
可能無意傳雙蝶,盡付芳心與蜜房。
-----宋 祁
真宗天禧五年(1021),宋祁二十四歲,與其兄庠以布衣游學安州(治所在今湖北安陸),投獻詩文于知州夏竦,以求引薦。席間各賦“落花”詩,夏竦以為宋祁有臺輔器,必中甲科。祁亦因此在宋初文壇嶄露頭角。足見此詩非一般惜花傷春之作。清沈德潛說:“詩貴寄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說詩晬語》)本詩即是。
首聯破題,刻畫落花時一片迷離凄苦的景象,狀物而不滯于物。起句,詩人捕捉住所詠物的自然特征,以“素”、“紅”代指花。唐人韓偓有“皺白離情高處切,膩紅愁態靜中深”(《惜花》)之句,以“白”、“紅”狀花。用借代這一修辭手法,使事物形象逼真。花的嬌艷、春的絢麗如在目前。然而,它們卻紅顏薄命,夭折了,令人嘆惋。“墜”、“翻”兩字形象生動,情態感人,是從杜牧《金谷園》“落花猶似墜樓人”句化出。花本無情之物,卻道“各自傷”,分明說花有人性。原來落花之自傷飄零,乃綢繆于青樓煙雨,別有難忘的幽恨。
頷聯承上“落”意,從時空角度深入描繪了落花的全過程,極纏綿悱惻之致。出句描寫落花飛動的舞姿。“更作”二字個性鮮明,感情強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洛神賦》),其態可掬,“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楚辭·九章·悲回風》),其狀可哀。對句寫花終于落地之后,在地上仍不甘香銷玉殞,雖已著地,仍不失紅粉佳人的美容。其執著之情,從“猶成”兩字中滲透出來。“半面妝”用的是梁元帝徐妃的典故。此兩句不僅刻畫落花盡態極妍,栩栩如生,而且融入了詩人自己深沉的感受,一往情深,不能自已。人物交融,托物寓情。看似描寫外界景物,實則處處有我在,景物始終著有我的色彩。“更作”、“猶成”二語更加強了感情色彩。李商隱《和張秀才落花詩》中有“落花猶自舞,掃后更聞香”之句,乃李商隱借落花勉勵張秀才,不要因落第而頹廢,應似落花一樣自振自珍。宋祁此詩于此取法,所以劉克莊《后村詩話》說:“‘將飛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宋景文《落花》詩也,為世所稱,然義山固已云已。”不過,此詩之學李義山,不在鏤紅刻翠,恍惚迷離之貌,而在于纏綿悱惻,一往情深之神。表面上詠物,實質上寫我。至于所寫的具體情事,則頗難道破,亦不必深求。然而詩人的感受讀者完全能體會得到,即是屈原那種“雖九死其未悔”的精神。義山詩的神髓在此,此詩的神髓也在此。這正是此聯能傳誦后世的原因所在。頸聯以滄海客歸,珠猶迸淚,章臺人去,骨尚遺香,喻落花的精誠專一,表現了詩人的忠厚悱惻之情。龔自珍《己亥雜詩》中“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即由此點化而成,都是加一層描寫了“雖九死其未悔”的執著精神。
此詩借落花引起象外之義,感情沉郁,寄托遙深,傳達給讀者的是感受,而不是具體情事,確是達到了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所說“必若隱若現,欲露不露,反復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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