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游滄浪亭》
夜雨連明春水生, 嬌云濃暖弄陰晴。
簾虛日薄花竹靜, 時有乳鳩相對鳴。
-----蘇舜欽
一般說,蘇舜欽寫景物的詩并不以再現自然美見長。他筆下的景物大多帶有很強的主觀色彩,比如“綠楊白鷺俱自得,近水遠山皆有情”(《過蘇州》),“老松偃蹇若傲世,飛泉噴薄如避人”(《越州云門寺》),寫的是經過詩人“加工”過的景物,形象本身就具備了詩人的性情。這有些像李白的山水詩。還有一種情況,就是詩人寫景,雖然郁積深厚,卻不直接說出,而是創造一種境界,讓人去體味。這有些像柳宗元寫山水游記。《初晴游滄浪亭》就是這種寫法。
詩寫于慶歷六年(1046)春,詩人受人傾陷,革職為民,退居蘇州已一年多了。一年來,他時時攜酒獨往滄浪亭吟詩漫步,此詩即寫春日雨霽,他在滄浪亭畔所見到的自然景象。
首句“夜雨連明春水生”,寫詩人目睹池內陡添春水,因而憶及昨夜好一陣春雨。詩由“春水生”帶出“夜雨連明”,意在說明雨下得久,而且雨勢不小,好為下寫“初晴”之景作張本。正因昨夜雨久,雖然今日天已放晴,空氣中濕度依然很大,天上濃密的云塊尚未消散,陰天跡象明顯;但畢竟雨停了,陽光從云縫里斜射下來,連輕柔的春云也帶上了暖意,天正由陰轉晴。以上就是詩中“嬌云濃暖弄陰晴”所提供的意境。句中“弄”字乃吳越方言,作的意思。詩抓住雨后春云的特征來寫天氣,取材典型。第三句“簾虛日薄花竹靜”寫陽光透過稀疏的簾孔,并不怎么強烈;山上花竹,經過夜雨洗滌,枝葉上雨珠猶在,靜靜地佇立在那里。“簾虛”即簾內無人。如果說這句是直接寫靜,末句“時有乳鳩相對鳴”則是借聲響來突出靜,收到的是“鳥鳴山更幽”(王籍《入若耶溪》)的藝術效果。顯然,詩中寫由春景構成的幽靜境界和題中“初晴”二字扣得很緊。乍看,題中“游”字似乎在詩中沒有著落,但我們從詩中諸種景象的次第出現,就不難想象得出詩人在漫游時觀春水、望春云、注目簾上日色、端詳雜花修竹、細聽乳鳩對鳴的神態。
詩中有景,而人在景中,只不過詩人沒有像韋應物那樣明說自己“景煦聽禽響,雨余看柳重”(《春游南亭》)而已。
詩人喜愛這“初晴”時的幽靜境界是有緣由的。他以遷客身份退居蘇州,內心愁怨很深。在他看來,最能寄托憂思的莫過于滄浪亭的一片靜境,所謂“靜中情味世無雙”(《滄浪靜吟》)。他所講的“靜中情味”,無非是自己在靜謐境界中感受到的遠禍而自得的生活情趣,即他說的“跡與豺狼遠,心隨魚鳥閑”(《滄浪亭》)。其實他何曾自得閑適,在同詩中,他不是在那里曼聲低吟“修竹慰愁顏”嗎?可見詩人在《初晴游滄浪亭》中明寫“靜中物象”,暗寫流連其中的情景,表現的仍然是他難以平靜的情懷。胡仔說蘇舜欽“真能道幽獨閑放之趣”(《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二),此詩可為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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