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剌伯人
阿剌伯人曾給世界——至少是歐洲——的人類以強(qiáng)大的戰(zhàn)栗過;那些騎士,跨著阿剌伯種的壯馬,執(zhí)著長槍,出現(xiàn)于無邊無際的平原高原上,野風(fēng)剛勁地吹拂著,黃草垂倒了它們的頭,而這些壯士們凜然地向著朝陽立著,威美而且莊嚴(yán),便連那映在朝陽下的黑影子也顯得堅(jiān)定而且勇毅。啊,那些阿剌伯人,那些人類之鷹的阿剌伯人!
據(jù)說,如今長槍雖然換了火槍,他們的國土雖然被掠奪于他人之手,然而他們還不減于前的勇鷙。
船由東而西,快要轉(zhuǎn)折而北了,停泊的地方是亞丁。啊,亞丁,那是阿剌伯人的大本營呀!
上船來的是賣雜物的黑人,那細(xì)細(xì)的黑發(fā),緊緊地鬈曲在頭上,那皮膚黑得如漆,顯得那牙齒更白。夾雜在這些黑人之中的是阿剌伯人,有的瘦而微黑,有的肥胖。頭上戴的是紅氈的高帽子;他們是不異于印度人的,是不異于我們故鄉(xiāng)的人的,是不異于日本人的;他們并不可怕。他們將那掮著的毛布、鴕鳥毛扇子,等等,陳列在我們之前,笑嘻嘻地在邀致生意。
那還是執(zhí)長槍,跨壯馬,馳騁于戰(zhàn)場之上的阿剌伯人么?
我想起來了,那天在新加坡,為我們趕馬車的和慈老頭子,他并不龂龂爭價,多給了半個銀角,便笑嘻嘻地道謝的,也正是這個樣子的人,也正是一個阿剌伯人呀!
啊,好和善可親的阿剌伯人!
我們上了岸,太陽如一個絕大的火球,投射下無限的熱氣在我們身上。地上是一片黃土,絕無一株綠草可見,與香港、西貢、新加坡、科侖布的情形絕不相同,那黃色的地土,也反射出無限的熱氣;在這上下交迫之間,我們步行不到十幾步,便渾身是汗了。汗衫是濕透了,而額上的汗水盡由帽緣溜出,流得滿臉都是。要用手去揩,而手背已是津津的若剛由水中伸出似的濕了。前面是一片小公園,很有布置地植種了許多樹木;那樹木是可憐地瘦小,那樹木的枝葉是可憐地憔悴。左面是一帶商店,店后便是奇形可怪的山巖,只草片苔不生的山巖,而店的隙處,便是一條通過山中而至“城內(nèi)”的道路。
然而我們在寂寂悄悄的海濱大道上走著,除了灑水運(yùn)貨的駱駝車,除了騎在小驢子上的小阿剌伯人,除了兜攬生意的汽車夫之外,一點(diǎn)兒也沒遇到什么。我們匆匆地歸來,能在“阿托士”離開亞丁之前,趕得上船,還虧得是他們的指導(dǎo)。
那些阿剌伯人,那些和善的阿剌伯人,他們的勇鷙之心,威壯之氣,難道已隨了時光之飛逝而消磨凈盡么?
第二天清晨,“阿托士”又停泊在耶婆地了。照樣地上來許多戴紅氈帽的阿剌伯人,以及頭發(fā)鬈曲地黑人,照樣地笑嘻嘻地在招攬生意。有好幾個阿剌伯人,掮了笨大的布包,黑的白的鴕鳥毛扇子,由三層樓的頭等艙甲板,下到我們的甲板上來;梯口已用一個短鐵欄阻住了。一位“侍者”坐在梯后。他見這一隊(duì)阿剌伯商人下梯來,便立起來,用破椅上拆下的木條,猛敲他們幾下。有幾下是敲在梯級上了,有幾下是敲在他們的腿上。他們一個個見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便惶急得驚慌得不得了。一個個都匆急地跨過短欄去。看那惶恐的樣子呀,唉,我真有些不忍!然而最猛重的一下卻敲在一位瘦長的老頭子的手指上。他痛得只是把手來回?fù)u抖,而掮的貨物又笨大,一時不易跨過短欄。他心愈惶急,而愈不易跨過。在這時,他身上又著了一兩下木條子。我把頭回轉(zhuǎn)了不忍看;我望著柔綠的海水,幾只海鷗正呱呱若泣地啼著飛過去。我再回頭時,他已立在我們的甲板上,不住地?fù)崮χ且恢槐幻颓玫氖郑€用口來吻潤著。而他的臉上眼中,還依樣地和善,一點(diǎn)兒也看不出恨怒的兇光。
我不知怎樣的,心上突感著一種難名的苦楚和悲戚。
我面前現(xiàn)出一隊(duì)的騎士,跨阿剌伯種的壯馬,執(zhí)著長槍,出現(xiàn)于無邊無際的平原高原上,野風(fēng)剛勁地吹拂著,黃草垂倒了他們的頭,而這些壯士們凜然地向著朝陽立著,威美而且莊嚴(yán),便連那映在朝陽下的影子也顯得堅(jiān)定而且勇毅。
啊,啊,這些阿剌伯的商販們便是他們的苗裔么?
我不能相信,我不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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