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與中國》序言
——《泰戈爾與中國》序言
王邦維
在今天的中國,最為人們所熟知的印度名字,除了釋迦牟尼以外,大概非泰戈爾莫屬。釋迦牟尼是佛祖,兩千多年前,佛教傳到中國,中國人就知道了釋迦牟尼這個名字。對于釋迦牟尼,信仰佛教的中國人當然懷有最大的敬意。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釋迦牟尼是佛,也就是神。泰戈爾則不一樣,他在世的時間,不過是百來年。在中印之間兩千多年交往、交流、互相學習的過程中,泰戈爾對我們來說,時代很近,在人們的印象中,更實在,更親切。在釋迦牟尼的身上,我們感覺更多的是一種崇高的神性,而在泰戈爾身上,我們實實在在感覺到的則是一種偉大的人性。
對泰戈爾,人們有許多稱呼:詩人、文學家、哲學家、教育家、社會改革家,這些稱呼當然都很對。不過,在我看來,泰戈爾最根本的,是他作為一位偉大的人,對人類、對生命的普遍的愛,對自然出自內心的親近。泰戈爾的身上,充滿了人道主義的精神。泰戈爾追求的,是人類的平等、世界的和平、精神上的完美,即便這不一定合乎時宜,即便這個世界中有很多的不平等,也很不完美。泰戈爾創作的所有詩歌、小說和戲劇,他發表的無數的講話,他所有的社會活動,無不與此相關。他為我們樹立了一個榜樣,一種精神上可以追求的目標。因此,說泰戈爾是印度的圣賢,是亞洲的圣賢,也是世界的圣賢,我以為毫不過分。
對于中國人來說,認識泰戈爾和泰戈爾的思想,曾經有一個過程。從最早因為泰戈爾以亞洲人的身份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感覺是為東方人爭了光,我們中國人也“與有榮焉”,到泰戈爾訪華,不同的人,因為思想觀念的不同,在中國的文化教育界引起種種激烈的爭議,再到中日戰爭爆發,泰戈爾對日本軍國主義的強烈譴責,讓我們終于覺得泰戈爾才是我們真正的朋友。其實,依我的看法,這中間泰戈爾自己在思想上并沒有很大的變化,變化的是這個世界,更多的還有我們理解問題的角度和某些思想觀念。
如果更仔細地想,真正偉大的歷史事件和真正偉大的歷史人物其實就是如此。經過了將近一個世紀的時光,泰戈爾思想的價值才逐漸被顯示出來。當然,這也并不奇怪。人類歷史上所有的思想觀念,它們的出現,都有一定的社會文化和政治背景。一些思想,一些觀念,在某一個時候,某一個地區也許會有用,也會有一定的價值,有很大的影響,甚至會取得成功。但是,如果放在一個長的歷史時段中,或者再放在整個世界的范圍內去檢驗,最后的結果,有一些會被人們放棄,有一些會被人接受,也有一些曾經被懷疑,但最終證明其價值。后者就會具有歷史的意義,普世的意義,也就是說,有了新的,更有影響的生命力。
我們說,泰戈爾的情況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呢?幾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泰戈爾的思想被證明是有生命力的。時至今日,我們仍然感覺有必要重新討論泰戈爾的思想,原因不就是在這兒嗎?對于泰戈爾,我們過去有過尊重,但也不是沒有過誤解,尊重自然是對的,發生誤解在當時也有種種復雜的原因。開展新的討論,獲得新的理解,可以說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這樣做,無論對于我們認識歷史,還是對于當今的現實,我以為都有很重要的意義。
2011年是泰戈爾誕辰的150周年,為了紀念泰戈爾,同時也由于上面提到的這些原因,兩年前,在跟哈佛大學的Sugata Bose教授及紐約城市大學的Tansen Sen教授商議以后,我們決定在2010年的8月下旬在北京大學召開紀念泰戈爾的國際學術研討會,題目是“理解泰戈爾:新視野和新研究”(Understanding Tagore:New Perspectives and New Research)。北京的這個會議,與2009年11月在哈佛大學召開的“泰戈爾的亞洲觀念與他的時代”(The Idea of Asia in Tagore and His Times)國際學術研討會,2010年5月在新加坡東南亞研究所召開的“行動的時代:泰戈爾的亞洲之旅”(An Age in Motion:The Asian Voyages of Rabindranath Tagore)國際學術研討會互相呼應,成為紀念泰戈爾國際系列活動的一部分。為了北京大學的這次會議,我們也接受了譚中先生的建議,編輯出版這本論文集。
中國和印度,有兩千多年交往的歷史。對于中國人,印度曾經是一個多少有些神秘或者神奇的地方。印度歷史上曾經出現過許多偉人:釋迦牟尼、大雄、商羯羅、伽比爾、甘地,甚至包括阿育王、阿克巴這樣開明的君主。泰戈爾是其中最晚近的一位。今天的印度,雖然已經不再神奇,但作為中國最大的鄰國之一,我們實在是需要給予更多的關注——可惜這在過去一直做得不夠。在新的世紀里,我們愿意與更多的關心中國和印度的朋友們一起,努力地推動中印友好,了解中印的文化,發展中印的經濟。在我看來,這件事的意義,其實不限于中印兩國本身。中印的人口加起來,占了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還多,兩個國家的事情辦好了,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一小半也就差不多辦好了。
感謝本書所有的撰稿人,其中應該特別提到阿莫爾多·沈(Amartya Sen)教授。阿莫爾多·沈也是印度孟加拉人,他的青少年時代,就在泰戈爾的“和平之鄉”度過。他是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獲得者,在國際上被稱做“為窮人說話的有良心的經濟學家”,這樣的經濟學家當今并不多,因此非常偉大。幾年前因為參加為重建那爛陀大學而成立的顧問小組(Nalanda Mentor Group)的工作,我認識了他。他是我們顧問小組的主席。他對中國十分友好。這幾年我們多次見面。我們在一起,談到印度,也談到中國,每次他總有很多很精辟的意見。他還寫了不少的文章,也有書,討論中印文化。他為本書撰寫的文章,是書中的精華。
我們還要感謝的是譚中先生,書的組稿和編輯工作,主要由他完成。譚中先生是譚云山先生的哲嗣,今年已經是81歲的高齡。在過去半個世紀的時間里,譚中先生繼承他父親的事業,為增加中印兩國之間文化的交流和理解做了許多工作。在近代中印交往的歷史上,譚云山是跟泰戈爾有過最密切接觸的中國學者之一。對于中印文化的溝通,兩位譚先生都做出了重要的貢獻。這次在北京大學舉行的紀念泰戈爾的研討會,譚中先生實際上也為我們做了很多籌劃和聯絡工作,我們非常感謝。
最后,我想用季羨林先生講過的一段話作為結束:
泰戈爾和中國有特別密切的關系。他一生的活動對加強中印兩國人們的友誼和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還親身訪問過中國,也曾邀請中國學者和藝術家到印度去訪問,從而促進了兩國人們的相互了解。這種相互的訪問播下了友誼的種子,一直到今天,還不斷開出燦爛的花朵。
我相信,在新的世紀里,以紀念泰戈爾作為一個新的契機,季先生講的中印友誼的花朵將會越開越多,越開越燦爛。不僅如此,由此我還希望,泰戈爾人道主義的精神和觀念,以及他世界大同的理想能夠在這個世界上得到更多的理解和回應。
2010年7月18日于北京大學燕北園
王邦維,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南亞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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