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嶺二首
其一
暫著南冠不到頭,卻隨北雁與歸休[1]。
平生不作兔三窟[2],今古何殊貉一丘[3]。
當日無人送臨賀[4],至今有廟祀潮州[5]。
劍關西望七千里,乘興真為玉局游。
其二
七年來往[6]我何堪,又試曹溪[7]一勺甘。
夢里似曾遷海外,醉中不覺到江南[8]。
波生濯足鳴空澗,霧繞征衣滴翠嵐[9]。
誰遣[10]山雞忽驚起,半巖花雨落毿毿(sān sān)[11]。
【注釋】
[1]“暫著”二句:南冠,《左傳·成公九年》載,晉侯見鐘儀,問人說:“戴南方帽子而被捆住的人是誰?”回答說:“楚國囚犯。”后因以南冠作囚犯的代稱。柳宗元《六言》詩:“一生判卻歸休,謂著南冠到頭。”蘇軾反用柳宗元詩意。
[2]兔三窟:狡猾的兔子有三個窩,善于避禍。
[3]貉:形似狐貍的動物。“一丘之貉”比喻都是壞人,沒有區別。
[4]臨賀:今廣西賀縣。《舊唐書·楊憑傳》載,楊憑貶為臨賀尉,沒有親友敢送行,僅徐晦至藍田餞別。
[5]潮州:今屬廣東。韓愈貶官潮州,宋代潮人為立廟,蘇軾為作《潮州韓文公廟碑》。
[6]七年來往:蘇軾于紹圣元年(1094)貶官惠州途經大庾嶺,至元符三年(1100)北歸經此,已整整七年。
[7]曹溪:禪宗六祖慧能傳道處,源出廣東曲江縣東南,西流入溱水。
[8]“夢里”二句:江南,指江南西路。大庾嶺在南雄州和南安軍交界處,過嶺即為南安軍,而南安軍屬江南西路。方回說:“此聯甚佳,殊不以遷謫為意也。”(《瀛奎律髓》卷四十三)汪師韓說:“視遷謫猶醉里夢中,知其胸中別有澄定者在。”(《蘇軾選評箋釋》卷六)
[9]嵐:山林中的霧氣。
[10]誰遣:誰讓。這里雖是疑問句,但實際意思是指蘇軾的足步聲驚起了山雞。
[11]毿毿(sān sān):花枝細長的樣子。蘇軾北歸時,士大夫都以為他將重新受重用,故紀曉嵐認為最后兩句“非寫景”,有“不必相猜之意”。
【譯文】
其一
暫戴囚犯的帽子,并未戴到死,冬去春來,我也隨鴻雁北返。狡兔三窟,一輩子都學不會,小人當道,古今沒有什么變換。楊憑貶官臨賀,當時無人敢送,韓愈遠謫潮陽,至今有廟祭奠。
西望劍門,故鄉遠在七千里外,乘興一游,真要提舉成都玉局觀。
其二
七年遠謫,怎能忍受這樣的摧殘,現在又來到曹溪,品嘗一勺甘泉。三年的海外生活好像醉夢一般,酒醉未醒,不知不覺又回到江南。碧波沖足,空谷中蕩起清脆的聲響,霧氣繚繞,浸濕了遠行人的衣衫。我的足步聲使山雞受驚,突然飛起,巖花從細枝上紛紛墜落,像紅色的雨點。
【解析】
元符三年(1100)正月哲宗去世,徽宗繼位。五月大赦,蘇軾被命移居濂州(今廣西合浦)。九月改舒州(今安徽安慶)團練副使,永州(今湖南零陵)安置。行至英州(今廣東英德),復朝奉郎,提舉成都玉局觀,外州軍任便居住。年底途經大庾嶺,寫了這兩首詩。前首感嘆古往今來都是直臣受害,小人當道,但歷史自有公論;后首寫自己不以南遷、北歸為意,而小人卻對自己的北歸驚恐萬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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