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

紅酥手①，

黃縢酒②，

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惡③，

歡情薄，

一懷愁緒，

幾年離索④。

錯，錯，錯！

春如舊，

人空瘦。

淚痕紅浥 （ y ì）鮫綃 （ jiāo xiāo）透⑤。

桃花落，

閑池閣⑥。

山盟雖在，

錦書難托⑦。

莫，莫， 莫⑧！

注釋

①“酥”，酥油，這里形容皮膚滋潤細膩。

②“黃滕酒”，即黃封酒。當時官釀的酒以黃紙封口。

③“東風”，這里喻指破壞作者愛情的人。

④“離索”，“離群索居”的略語，這里指離散。《禮記·檀弓上》：“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鄭玄注：“索，猶散也。”

⑤“紅”，指淚水浸胭脂而染紅。“浥”，沾濕。“鮫綃”，神話中的人魚（鮫人）所織的紗絹。這里指手帕。

⑥以上兩句寫重逢時所看到的景色：桃花凋落，園林冷落。反映了作者凄涼的心情。

⑦“山盟”，指堅定不移的愛情盟約。古人盟約，多指山河為誓。“錦書”，前秦竇滔妻蘇氏曾織錦為回文詩贈其夫，后人遂以錦書指有情人間表達愛情的書信。

⑧“莫”，罷了的意思。唐司空圖《耐辱居士歌》：“休休休，莫莫莫。”

賞析

這首詞相傳是陸游31歲時，為懷念被迫離異的前妻唐氏而作。它反映了一出愛情悲劇，表現了作者因愛情遭到破壞而產生的痛苦、怨憤和無可奈何的心情。詞切情深，膾炙人口。

關于陸游寫這首詞的背景，宋人周密《齊東野語》卷一、陳鵠《耆舊續聞》卷十、劉克莊《后村詩話》后集卷二，均有記載。其細節雖略有出入，但情節大體相同。

據說陸游原娶山陰唐閎之女，夫妻相愛。陸游的母親不喜歡唐氏，遂將二人拆散，唐氏改嫁同郡趙士程。在一次春游時，二人在禹跡寺南面的沈園（在今浙江省紹興市）偶然相偶。唐氏遣人送酒肴致意。陸游“悵然久之”，就題寫了這首詞在園壁上，落款為紹興乙亥（1155），一說辛未（1151）三月。墨跡受到保護，淳熙年間（1174—1189）還存在。

陸游于慶元五年（1199） 75歲時， 曾作《沈園》二絕句：“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 曾是驚鴻照影來。”“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似乎可以看作對《釵頭鳳》的自注。

開頭三句寫陸游與唐氏重逢在沈園，唐氏派人送酒肴致意的情景，寫出了二人久別重逢的喜悅。“滿城春色宮墻柳”，既寫景，又言情。“滿城春色”點明重逢的時間，“宮墻柳”泛指重逢的地點。紹興原是古代越國的都城，宋高宗時亦曾一度以此地為行都，故稱宮墻。這里描繪出沈園內楊柳依依，一派春色。同時從宜人的風景聯系到人， 以柳喻唐氏。此時唐氏已改嫁他人，猶如宮墻內的楊柳可望不可即，進而表達了作者無可奈何的惆悵情懷。

“東風惡” 四句，緊承“官墻柳”的喻意展開，表達出對破壞美滿婚姻的人的極大不滿。一個“惡”字，點出了破壞婚姻者的兇殘，也表達了作者的憎惡情感。“歡情薄”寫二人本來是恩愛夫妻，卻被迫離散。“一懷”極寫愁緒之多，亦表達愛之深切。最后連用三個“錯”字，是對破壞婚姻者的憤怒譴責，感情憤慨到了極點。

下片依然寫重逢之情。“春如舊”三句是對唐氏在相逢時悲苦形象的描繪。“春如舊”一句包蘊了多少傷感， 引起多少回憶！想當年春風送暖，楊柳依依，伉儷相隨， 閨情脈脈；而如今雖春風依舊，但已是各有家室，人事皆非了。“人空瘦”是說唐氏這些年由于離別，相思而無法相見， 因而變得消瘦。

“桃花落，閑池閣”是用蕭條冷落的景物，進一步烘托二人傷感分離之情。“山盟”兩句，說二人雖海誓山盟永不相負，可是現在卻“錦書難托” 了，只能把相思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此情綿綿不能休，作者只能再次仰天長嘆：“莫，莫，莫！”

相傳唐氏看了陸游寫的《釵頭鳳》后極為傷感，和答一首《釵頭鳳》，茲附錄如下：

世情薄，

人情惡。

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

淚痕殘。

欲箋心事，

獨語斜闌。

難，難，難！

人成各，

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聲寒，

夜闌珊。

怕人尋問，

咽淚裝歡。

瞞，瞞，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