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衛八處士①

【題解】

乾元元年（公元758年）冬，杜甫因上書救房琯，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冬天杜甫曾告假回東都洛陽探望舊居陸渾莊，衛八處士的家就在杜甫途經的奉先縣。在奉先縣，兩個少年時代的好友一夕相會，又匆匆告別，產生了亂離時代一般人所共有的人生離多聚少和世事滄桑的感嘆，便在飲酒當晚寫下這動情之作留贈友人。

詩中抒寫了人生聚散不定，故友重逢分外親切，然而暫聚又別難免傷懷的心情，流露出干戈亂離，動蕩不安的社會現實，表達出詩人對美好生活和真摯友情的珍視。全詩娓娓道來，層次井然；情真意切，低徊婉轉。

【原文】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②。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③。

訪舊半為鬼④，驚呼熱中腸⑤。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男女忽成行⑥。

怡然敬父執⑦，問我來何方。

問答未及已，驅兒羅酒漿⑧。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⑨。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⑩。

【注釋】

①衛八處士：名字和生平事跡已不可考。處士：指隱居不仕的人；八：是處士的排行。

②動如：流動性、不確定性就像。動：動輒，動不動。參與商：是二個星宿名。典故出自《左傳·昭公元年》。商星居于東方卯位（上午五點到七點），參星居于西方酉位（下午五點到七點），一出一沒，永不相見，故以為比。

③蒼：灰白色。

④“訪舊”句，意謂彼此打聽故舊親友，竟已死亡一半。訪舊：一作“訪問”。

⑤“驚呼”句：有兩種理解，一是，見到故友的驚呼，使人內心感到熱乎乎的；二是，意外的死亡，使人驚呼怪叫以至心中感到火辣辣的難受。驚呼：一作“嗚呼”。

⑥成行（háng）：兒女眾多。

⑦“父執”句：詞出《禮記·曲禮》：“見父之執。”意為父親的執友。“執”通“借”，接友，即常相接近之友。

⑧乃未已，還未等說完。“驅兒”：一作“兒女”。羅：羅列酒菜。

⑨新炊：是剛煮的新鮮飯。“間”：讀去聲，摻和的意思。黃粱：即黃米。

⑩山岳：指西岳華山。世事：包括社會和個人。兩茫茫：是說明天分手后，命運如何，便彼此都不相知了。極言會面之難，這時大亂還未定，故杜甫有此感覺。

【譯文】

人生旅途漂泊不定，因而常有別離與相見不易，那種不確定就像蒼穹里的參星和商星一樣，此起彼伏難得相遇。不知今夜又是一個什么吉日良辰，讓我們共同在這燭光下敘談往昔？

想想人這一生，青春壯年的歲月能有多少，轉瞬間，你我都已經兩鬢蒼白如霜。我們昔日往來的朋友有一半已經去世，這使我內心激蕩不已，連聲驚嘆時光的飛逝。

沒想到我們已分別二十個春秋，今天還能重又登臨你的廳堂。想當年我們分別時，你還沒有結婚成家，倏忽間一晃幾年，你的子女現在已成幫成行。他們個個彬彬有禮，笑臉相迎父親的老友，親切地詢問我來自什么地方。我還沒來得及講完咱們之間快樂的往事，你就催促兒女快把酒菜端來羅列在桌上。

你冒著夜雨到庭院里剪來了新鮮的韭菜，剛煮的新鮮飯是摻和了昂貴的黃米而成，你熱情地讓我品嘗。席間，你感慨我們見面的機會太難得，開懷暢飲一連喝干了十幾杯。真是酒逢知己啊，雖然連喝十幾杯也沒有醉意，令我感動的是你對老友如此情深意長。

明日我就要離開西岳華山，這一次分別后又要相隔千山萬水，戰亂還沒平定，只覺得這令人茫然的塵間萬事，真是令人無限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