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亮《青玉案·武陵溪上桃花路》

武陵溪上桃花路①，見征騎，匆匆去。嘶入斜陽芳草渡。讀書窗下，彈琴石上，留得銷魂處。

落花冉冉春將暮，空寫池塘夢中句②。黃犬書來何日許③？輞川輕舸④，杜陵尊酒⑤，半夜燈前雨。

注釋

①“武陵”句：陶淵明《桃花源記》：“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詞用此事。

②“空寫”句：《南史·謝惠連傳》：“惠連年十歲能屬文，族兄靈運嘉賞之，云：‘每有篇章，對惠連輒得佳語。’嘗于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忽夢見惠連，即得‘池塘生春草’，大以為工。”

③“黃犬”句：《晉書·陸機傳》：“初，機有駿犬，名曰黃耳，甚愛之。既而羈寓京師，久無家問，笑語犬曰：‘我家絕無書信，汝能赍書取消息不？’犬搖尾作聲。機乃為書，以竹?盛之，而系其頸。犬尋路南走，遂至其家，得報還洛。其后因以為常。”詞用此事。

④輞川輕舸：輞川，水名，在陜西藍田縣南，王維有別業在焉。“輞川輕舸”言王維閑居以輕舟游息于輞川之時。

⑤杜陵尊酒：杜陵，一曰樂游原，在長安縣東南，杜甫嘗居其地，自稱杜陵布衣，又稱少陵野老。后人往往以“杜甫游春”為題，寫安史亂初，杜陵陷長安時感傷情懷，大抵皆本其《樂游園歌》中“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句意，及同時所作其他詩篇如《麗人行》、《哀江頭》、《哀王孫》等而懸擬為之。此“杜陵尊酒”亦通斯旨。

賞析

這是一首次韻賀鑄《青玉案》的詞，賀鑄詞雖然也是寫關于人生的感懷，但畢竟還有一個男女之情的外殼，陳亮的詞則干脆連這個外殼也不要，直接抒寫自我的感懷，所以是純粹的“士大夫之詞”。陳亮是與辛棄疾志同道合的主戰派，他多次上書朝廷，主張恢復，并嚴厲指責那些空談無用、醉生夢死的士大夫，但他的反復陳詞不但沒有起到任何實際效果，反而惹怒了投降派，羅織罪名而使他幾次下獄。陳亮的遭遇可以說是他那個時代的有志之士的共同命運。這首《青玉案》正反映了他胸存大志卻只能以讀書彈琴、泛舟飲酒終老一生的辛酸與無奈。

詞的上片寫作者在隱居之地，以布衣之身，見征騎匆匆而去不禁引動須臾不能忘卻的憂國之志。“讀書窗下，彈琴石上，留得銷魂處。”讀書彈琴，悠游終日，在一般的士大夫眼里未嘗不是一種銷魂的生活，一種因任性適意而銷魂的生活，而這里詞人看征騎遠去，自己只能留在武陵溪中桃花源里，他的銷魂卻是一種極度的悲哀。

下片寫暮春，雖然同一般的暮春詞一樣有傷感之意，陳亮的傷春卻又有他的具體背景，“空寫池塘夢中句”，借謝靈運“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感慨歲月的流逝，實際是感嘆時不我待，恢復之志不能實現。“黃犬書來何日許”，更可見詞人始終都在盼望朝廷能任用主戰派與侵略者一決高下。結片三句又回到現實：“輞川輕舸，杜陵尊酒，半夜燈前雨。”作者通過用典，要表達的是，無論他如何迫切地渴望著能在火熱的戰斗中一試身手，渴望著能實現收復中原的報國之志，可是伴隨他的卻只有輕舸樽酒、孤燈夜雨。

隱居桃源，蕩舟江上，讀書彈琴喝酒，這可以說是無數文人士大夫在作品中一再表現的愿望，可是真的過上了這樣的生活，卻并沒有幾個能像陶淵明那樣表現得安閑愜意的，原因在于他們的隱居往往都是被迫，并非功成身退，就如陳亮這首詞。他所描繪的斜陽芳草、讀書窗下、彈琴石上、輞川輕舸、杜陵尊酒的隱居生活的美好，與內心的憤激不平形成強烈反差，正是陸游所謂“身在滄州，心老天山”之意，因而形成沉郁蒼涼的詞調。從藝術表現來說，當然是賀鑄的《青玉案》比較優秀，但從《青玉案》這個詞調本身所具有的和諧少、拗怒多的特點來說，陳亮的這首《青玉案》是比較切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