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經(jīng)的味道
中午時分,豐田車駛過黃河第一橋,便進了瑪曲縣城。益西直接把車開進了吉祥飯店。每次來瑪曲縣城辦事,他們都住這家飯店。飯店老板甚至為他預備了專門的茶杯和碗筷。他還沒進房間,手機就響了。他并不喜歡手機,但沒有又不行,否則那些需要他幫忙的人會找不到他,那些他認識的外地朋友會找不到他。
電話是瑪曲縣縣委書記打來的。書記說,要請他吃午飯。他婉言謝絕了。無論去什么地方調(diào)解,他都堅持不讓雙方當事人的任何一方招待自己,即使是幫別人的忙,他也覺得自己要公道地幫。吃住自己掏錢,才能讓自己說出的話公正。
在餐廳吃午飯時,他見到了另一個活佛。一個還了俗的活佛。他覺得有些尷尬,那位還俗的活佛也覺得不好意思。還俗活佛低著頭,幾口吃完碗里的面片,便匆匆地離開了。
有時,他也想,如果自己不是活佛,而只是一個普通喇嘛,自己會還俗嗎?他覺得應該是不會的。從小奶奶就說他是家里的出家人,什么活都不讓他做,所以,他既不會放牛羊,也不會做家務,所以,就算是還了俗,也做不了什么。
和他一起在采日瑪寺出家的喇嘛很多都還俗了。他們見到他總是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走開。出家時,每個人都滿懷欣喜地向師父磕頭,而還俗時,沒人好意思向師父打招呼。那些決定還俗的喇嘛,會把自己的袈裟脫下來疊整齊,用黃腰帶捆好,恭敬地放在床頭,然后悄悄地離開。按他們的話講,叫做“出家不成功”。他并不會瞧不起那些還俗的人。他覺得,如果佛不在心中,出了家也沒用,如果佛在心中,即使還俗了,也是好的。
他曾經(jīng)認識一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徒步去過兩次拉薩。第一次是去朝圣磕頭,第二次,也是去朝圣磕頭,但包袱里裝上了父親的骨灰。這是父親的遺愿。這位年輕人后來在拉薩出了家,但幾年前他又還俗回到了瑪曲。他并不知道年輕人為什么要還俗,那一次,年輕人只是跪下來,含著眼淚背了段經(jīng)文,問巴西活佛還有沒有出家人誦經(jīng)的味道。他說有,并從懷里掏出自己的黃色木頭佛珠,在手心里搓了幾下,朝佛珠吹了口氣,用佛珠輕輕拍打著年輕人的頭和肩,為他念了一回《平安經(jīng)》。
第三次調(diào)解會定在下午三點。吃過午飯,他有幾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他回房間打開電視,按了一圈遙控器,沒發(fā)現(xiàn)打籃球的頻道,便又關(guān)了。除了騎馬、游泳,籃球也是他的愛好。他一米九二,像所有大高個一樣,他喜歡打籃球。在采日瑪寺當小喇嘛時,他常和寺里的喇嘛一起打籃球,他們把紫紅色的袈裟搭在簡陋的籃球架上,在采日瑪小學坑洼不平的泥土操場上興高采烈地奔跑。烈日下,塵土飛揚。很多年沒再摸過籃球了。自從被認定為第八世巴西活佛之后,他便被告知自己已不再適合參加打籃球這樣的娛樂活動,即使他堅持要打,也沒人敢跟他搶球的。他想睡個午覺,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睡不著。人們把所有調(diào)解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這給了他很大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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