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現代儒學·心學的現代版—賀麟·儒學現代發展的道路
賀麟是在五四運動后,主張發揚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儒家思想中的優秀成分,吸收西方優秀文化,以期發展出一種代表世界文化發展方向、同時能夠調整當時中國人文化上精神上的危機的民族新哲學,為中國文化尋找現實出路的哲學家。
賀麟哲學創造的鼎盛期在本世紀三十年代初至四十年代末的二十年間。這一時期,是中國哲壇群星并起的時期。賀麟認為,五四時期的狂飆平息之后,文化戰線的任務,就是在五四運動掃蕩了舊文化、舊道德的基址上,建立起新的民族文化、民族哲學。儒家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儒家最能代表中國文化,最少弊病,統合能力最強,最適合未來工業社會的精神需要。儒家思想最古老,但可以經過現代發展和轉化,成為新的有生命力的思想。儒家文化與現代文化之間,絕非不可融通。只要現代中國人用中國其他文化流派中有生命力的東西和西方文化中的優秀成分去調和它、充實它,儒家思想就可以成為中國現代思潮的主潮。賀麟說:“道德傳統的解放,非儒家思想的提倡,西洋文化的輸入與把握,皆足以促進儒家思想的新開展。”(《文化與人生》,1988年版,第7頁)
在新道德的提倡方面,賀麟指出,新道德的方向,應該是由孤立狹隘而趨于廣博深厚;由枯燥迂拘、違反人性,而趨于發展人性、活潑有生趣;由因襲傳統、束縛個性,而趨于自由解放、發展個性;由潔身自好的消極的獨善,而趨于積極的社會化、平民化的共善。具體說,即“從學術知識中去求開明的道德,從藝術陶養中去求具體美化的道德,從經濟富裕的物質建設中去求征服自然,利用厚生的道德,從宗教的精誠信仰去充實道德實踐的勇氣與力量,從道德的知人功夫進而為宗教階段的知天功夫,由道德的希賢進而為宗教的希天”(《哲學與哲學史論文集》第356頁)。就是說,道德必須學術化、藝術化,與天為一,在善的基礎上求真美圣。意在去除農業宗法社會所養成的種種陋習對人性的摧殘,去掉士大夫式的清高而趨于工業社會的平民化、社會化。賀麟對新道德的設想完全以現代工業社會的需要為基準,以民主社會中的大眾化、個體化為特色。
賀麟對于中國舊有的學術流派不是一概摒棄,而是從中挖掘出有永恒價值的東西。他提出“以諸子之長補充儒家”的口號,目的在使新的儒家思想中容納盡可能多的傳統文化中有生命力的成分,適應現代社會對多種價值的需要。他曾說:“提倡諸子哲學,正是改造儒家哲學的先驅。用諸子來發揮孔孟,發揮孔孟以吸取諸子的長處,是形成新的儒家思想的正途。”(《文化與人生》,1988年版,第6頁)
對于墨家,賀麟提出要吸取墨子汲汲救世的淑世精神、到平民中去的道路及功利主義。儒家的到朝廷去得志行道和道家的退隱山林與世隔絕都不如墨家到平民中去更適合工業社會的特點。他把社會進步、人民生活改善寄托在全民道德水平提高、文化水平提高上,寄托在社會福利事業的改善上。他把出入權門的投機政客和吟風弄月的隱君子看作封建遺老遺少的作風。賀麟還認為,宋明儒家太偏向于身心性命之學,以空談性理相尚相高,輕視實際功利,逐漸養成以功利為末務、以錢谷兵農為不足道、以工商為賤業的風氣。這樣的社會是病態社會,這樣的認識是病態認識。在未來工業社會中,應該求合理的個人利益的滿足,健全的社會應該是道德為體、功利為用。
對于道家,賀麟提出應吸取其不以生死介懷,不以榮辱喪其心,終生追求精神生活的高潔、生命元氣的洋溢這一點。道家以山林為歸宿,故多詩人、藝術家。未來工業社會中的人,應該以遠離城市的喧鬧、污濁、返回大自然作為生活調節。道家不受政令的煩擾,不受禮教的束縛,雖有些消極,但可以救治當時社會與政治上的貪污奔競之風,接近山林可以使人保持樸茂的元氣,時時新鮮活潑,使社會中瘋狂、虛偽、狡詐等病態在大自然的宏大精純中得到矯治。
對于中國歷史上的法家,賀麟總的說持否定態度。他反對申韓式的法治,反對刻薄寡恩、急功好利、以人民為霸王武力征服的工具。他提倡諸葛亮式的法治,提倡基于德治的法治。他認為,儒家應具有法家的學養,新的儒家應該法治與德治相輔而行。他提出對于未來法治的設想:法治的產生,應該出于文化學術的提高,政治、教育的普及,自由思想的發達,民眾個性的伸展。這種法治是培養民德、啟迪民智應有的發展和必然的結果。賀麟所理想的法治,是拋棄了法家專制獨裁,拋棄了傳統法治中不適合工業社會的方面,經過現代民主化學術化改造了的法治。
對于工商,賀麟提出,儒家突出的特點是“文化”,儒家一定要武化、工商化,養成一種文武工商并重的文化。這種文化從傳統上說,是恢復先秦儒家孔子以培養全才為目的的教育。賀麟指出,中國幾千年的舊傳統,特別是宋明之后,有重文輕武之弊,人皆欲出科舉一途,讀書窮理、修身養性為主的文化占了優勢。理學家以假想的三代為標榜,斥漢唐為霸道,以功業為不足取,中國文化越來越萎靡、孱弱。必須重視武化、工商化,以救民氣衰頹、國家積弱、文化偏枯之病。
賀麟以諸子之長補充儒家的主張,表現了弘闊的眼光和兼容并包的學說特色。他對于未來社會的設想,皆本工業社會的民主化和學術化,是富有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的。
賀麟提出的發展儒家思想的另一條重要途徑就是吸取西方學術文化的精華。他曾指出,西洋文化的輸入,給了儒家思想一個考驗。假如儒家思想能夠把握、吸收、融合、轉化西洋文化以充實自身、發展自身,儒家思想則生存、復活而有新的發展;如不能經過此考驗,度過此關頭,它就會消亡、沉淪而永世不得翻身。他提出“儒家思想為體、西洋文化為用”的方針,主張以西方哲學發展理學,使儒家哲學內容更豐富,體系更嚴整,條理更清楚,使中國哲學走向世界,作為世界哲學寶庫中的豐富蘊藏。
宗教是西方文化中極重要的方面,賀麟提出以西方宗教發展儒家禮教。他主張的宗教,是理智和信仰結合的宗教,不是盲目的迷狂的宗教。他所謂宗教,實際上是一種精神:一種精誠行道、堅貞不二的精神,一種類似道德又超出道德的追求終極價值的精神。這種精神是鼓舞人實現理想的力量。賀麟提倡用這種宗教去補充中國人的實用理性思維方式,提倡為自己的價值理想獻身的精神。也就是把中國人慣常的倫理態度變為宗教的堅貞精神,從宗教的精誠信仰中充實道德實踐的勇氣和力量。
賀麟還提出以西方藝術發展儒家詩教。儒家“溫柔敦厚”的詩教是儒家中心思想“仁”的體現。儒家詩教從內容方面說是愛心,從形式方面說是真性情的流露,這在現代社會中依然是需要的。新的儒家詩教要求一切藝術以愛心為第一生命,謳歌人間真情,抒發人的蓬勃生命力和創造力,摹寫大自然美的蘊藏,鞭撻消極、黑暗現象。內容上的邪辟淫褻,形式上的矯揉造作都非詩之旨,都非仁之德。同時,新的儒家詩教必須去除宋明儒學之“文以載道”把藝術僅僅作為道德教化工具的做法。必須以西方藝術各門類來補充儒家詩教,使藝術成為儒家學養的有機成分,恢復抒寫人生、表達情感、凈化志意、美化生活的全面功能。賀麟指出,要從藝術的陶養中去求具體的、美化的道德,恢復孔子“興于詩,游于藝,立于禮,成于樂”的藝術陶養途徑,淡化物質欲望的追求,提高藝術欣賞的興致。因此,他特別表彰歌德“使抽象的真理具體化,使嚴肅的道德藝術化”的人格和主張。
賀麟對儒家在現代社會中復興的必要性,對儒家如何克服自身的弱點,跟上時代前進的步伐,適應現代社會的需要所應取的途徑,都本其新心學的哲學思想提出了深刻的論述。他有哲學理論家和社會生活設計者二者集于一身的特點。他作為現代新儒家的代表人物是當之無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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