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安石
霸主孤身取二江,子孫多以百城降。
豪華盡出成功后,逸樂安知與禍雙?
東府舊基留佛剎,《后庭》余唱落船窗。
《黍離》《麥秀》從來事,且置興亡近酒缸。
此詩以金陵的興亡歷史為題材,在懷古幽思中,寄寓了逸樂陷人禍國的深刻哲理,表現出詩人的深沉感慨。
全詩緊扣頷聯的哲理句,于宏觀、微觀的不同視角進行觀照印證:
“霸主孤身取二江,子孫多以百城降”二句是對歷史現象高度濃縮的概寫:歷代占據二江、定都金陵的開國之君,都是白手起家的,可是這辛辛苦苦創立的基業,在他們的子孫手里,卻被輕易斷送。“二江”是宋代的江南東路和江南西路的簡稱,也是建都金陵諸國的主要統轄區域。詩在“孤身”與“多以”的兩相對比中,既寫出了創業的艱難,又寫出了喪國的容易,寓含著創業難、守業更難的感喟,從而為頷聯的理性思考提供了意蘊深刻的感性印象材料。
詩人從宏觀的角度鳥瞰歷史,從盛衰相繼、興亡更迭的歷史現象中體味到:“豪華盡出成功后,逸樂安知與禍雙。”此聯為全詩詩旨所在,也是詩中極具份量的哲理句,全詩就是圍繞此二句鋪陳展開的,它緊承首二句而來,既點明首聯現象產生的原因,又揭示了表面現象下隱含著的帶有歷史必然性的規律:創業者歷經磨難,深知創業艱難,開國之初,多能臥薪嘗膽,勵精圖治,不敢稍許馬虎茍且,但這份基業傳到子孫手里,卻成了他們揮霍的資本,他們淫靡奢侈,逸樂無度,無遠慮而只顧眼前,貪享樂而不恤民情、不理朝政,親佞遠賢,雖坐擁百城,卻不堪一擊,以至于樂極生悲,禍從天降,國傾身亡,為天下所笑。“盡出”點出無一例外,承平日久,繼業者總思逸樂,而失去了創業者的清醒頭腦和憂患意識;“安知”點出繼業者的昏聵。此聯似乎已不僅僅是對建都金陵諸國政權更迭原因的局部把握,而已成了在更高層面上對歷史上一切政權王朝盛衰興亡規律的概括,因而極具勸誡力量。它警醒著耽于逸樂的統治者們,不要陶醉于眼前的歌舞升平,不要樂融融于頌歌贊辭之中,要坐穩江山,須居安思危,否則鶯歌燕舞沖昏頭,潰瘍從國家肌體內部滋生蔓延,一朝病入膏肓,補救來不及,悔恨也就無用了。
如果說前半首是從宏觀角度觀照歷史現象,探索興亡規律的話,那么后半首便是從微觀角度舉例印證前半首的。
“東府舊基留佛剎,《后庭》余唱落船窗”,此二句是說金陵城中的東府城曾是東晉簡文帝的丞相、荒淫的會稽王司馬道子的府第。這個一度是那樣喧鬧繁華的地方,由于繼業者的貪圖逸樂,使國破身亡,如今只殘留著幾間寂寥冷落的佛寺;當年商女唱的陳后主譜寫的《玉樹后庭花》遺曲,這曾使后主成為亡國之君的淫靡之音,如今在畫舫穿梭的十里秦淮依然余唱未休。南朝舊事足可印證詩人的深邃見解,也足可預示猶迷醉于靡靡之音的當朝統治者的前景。
“《黍離》《麥秀》從來事,且置興亡近酒缸”,表面是懷古吊今的嗟嘆。當年東周的大夫和殷朝的舊臣因為憫傷故國,眷懷舊都而作《黍離》《麥秀》之歌,但那已是過去了的事,興亡更迭,既然誰也無力左右,那還是棄置勿論,到酒中覓醉,以免徒然傷悲。但這一聯的深意卻是:既然國之興亡更迭導因于逸樂無度,那這滅亡實是咎由自取,有什么值得惋嘆的呢?
國滅身亡的先例屢見不鮮,卻不能使繼業者戒懼,歷史總是重演著前代的悲劇,而一切悲劇的根源就是頷聯所概括出的規律、所蘊含的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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