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龔自珍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清道光十九年(1839,己亥年),龔自珍看透了清廷的腐敗,借口父親年邁,需盡孝道,懷憤辭官,回浙江仁和(今杭州)故鄉。組詩《己亥雜詩》三百十五首即寫于此時,這是其五。首二句狀寫自己離京返鄉時的情景,夕陽殘照,古道瘦馬,離愁浩蕩,舉步艱難,一步一回頭地遠離京師,走向天涯。即,近,往。天涯,指杭州,以其距京城極遠也,故曰天涯。龔自珍告別的,不只是繁華的都市,禮部主事的官職,更是國富民強的理想。他對清廷已完全失望,懷著一顆破碎的心決然返鄉。正是“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基調是沉郁、凄清的。后二句則以落花為喻,強調自己退仕不是“無情”之舉,恰恰是因為不愿與黑暗同流合污,乃出于強烈的愛國熱情,且此身不死,此心不渝。即使化為“春泥”,“零落成泥碾作塵”,也不泯報國之志,不滅愛國之情,且此志“更”堅,此情“更”熾。表現出業未竟而志彌堅,功不就而情益濃的凜然正氣和博大胸懷,在灰暗的底色上,為詩作陡然增添了眩目的亮色。其拳拳之心,眷眷之情,令人唏噓,令人感佩!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已成為眾口稱頌的古今名句。舍去作者賦于它的原意不論,若就“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一點而言,亦頗能給我們一定的人生哲理感悟。
作為鮮花,“落紅”已經走到自己生命旅途的盡頭,它不能再噴吐芬芳,亦不能再以其艷麗與群芳爭奇斗妍。它的前程似乎是黯淡無光的,成泥成塵是必然的歸宿。然而,它雖然形容憔悴,內里卻有著一顆火熱的心,奔涌著一股熾烈的情。面對花的后輩,它沒有妒忌,沒有嘆息,也不自輕自賤,自暴自棄。它滿懷熱忱地扶持后輩,竭盡全力地培養新蕾,不惜以自己的骨肉化為花肥,盡自己最后的力量,助成繁花似錦的滿園春色。這是何等感人的胸襟!這是何等旺盛的生命力!它所含的有機質,連同它的氣節風骨,作為遺傳基因,以施肥的形式,在后輩身上得到重視,死而不已,代代相傳。死亡對它,不是結束,而是新生命的開端。花尚如此,人豈甘居其后!天行有常,生老病死,規律不可違抗。然而,不失拼搏之志,不惜能及之力,人們完全可以藉此讓自己的暮年色彩紛呈,大放華光!現實生活中的無數事例,不就雄辯地證明了這一點么?哲人說過,老年是人生的第三個黃金時期,請倍加珍惜它吧!
作為資產階級思想啟蒙家的龔自珍,雖然不滿于清王朝的腐朽統治,熱切地呼吁改革,期盼風雷震九州,天公降人才,表現出對理想的執著追求和對個性解放的強烈要求,但他的階級局限性,決定了他不能與封建王朝徹底決裂。他不只一次地在詩詞中自比“落花”:“莫怪憐他,身世依然是落花”(《減蘭》)、“終是落花心緒好,平生默念玉皇恩”(《己亥雜詩》),爭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得不到清王朝的信任與重用。他雖開一代風氣,卻屢試不第,三十八歲才中進士,仕宦生活極不得意。己亥年辭官返里,兩年后就客死在丹徒云陽書院。他的暮年是十分凄楚的。這是那個時代,和他的世界觀所決定了的。知此,我們不難理解他何以在詩作中體現出那么復雜的感情。理想和現實的矛盾貫穿了全篇。這是他無力擺脫的悲劇命運。從其詩作中,我們應棄其凄婉,取其堅執。時代不同了,龔自珍的悲劇當不致重演。只要老有所為,壯心不已,必能結出豐碩的生命之果的。
詩用借喻和擬人手法,托物言志。以落紅化泥猶護花,喻指自己的改革信念和愛國熱忱;賦花以人的“情”志,惜花有“護”的意向,更深一層地襯托出自己的堅定執著的信念,使人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從中領悟到深刻的人生哲理。再如以“天涯”代指家鄉,突出難舍國事,無奈返鄉的心情,翻出新意,構思奇絕,蘊意深遠,堪為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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