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劉禹錫
天涯浮云生,爭蔽日月光。
窮巷秋風起,先摧蘭蕙芳。
萬貨列旗亭,恣心注明珰。
名高毀所集,言巧智難防。
勿謂行大道,斯須成太行。
莫吟萋兮什,徒使君子傷。
《萋兮吟》是劉禹錫被貶朗州司馬初期所作。
“萋兮”取《詩·小雅·巷伯》“萋兮斐兮,成是錦貝;彼譖人者,亦已大甚”的頭兩字。《巷伯》是一首被讒害者的怨歌。劉禹錫此處借以渲泄同樣悲憤的內心。《萋兮吟》就是詩人對“永貞革新”失敗的歷史總結。
詩的前六句以“浮云”、“秋風”喻指權宦反對革新政治、迫害革新人士的罪惡。“天涯浮云生,爭蔽日月光”,浮云蔽白日,一向多喻奸邪當道,蒙蔽賢明的君王。詩人用一個“爭”字,極寫奸黨的猖獗瘋狂。“窮巷秋風起,先摧蘭蕙芳”,窮巷即永巷,宮中道名。窮巷里刮起了秋風,摧殘了芳香的蘭和蕙。言窮巷,更明指權宦當道;蘭蕙,喻賢臣君子。“萬貨列旗亭,恣心注明珰”,商店里百貨琳瑯滿目,貪婪的人首先注意珍寶。明珰,也是指賢能的人。這六句寫出了奸邪小人的卑鄙用心,卑劣手段,卑下行徑。在這基礎上,進發出充滿了生活體驗、富有哲理性的詩句“名高毀所集,言巧智難防”。
“名高毀所集,言巧智難防。”“名高”者,指“永貞革新”的王叔文及一批抱負遠大、卓有才干的年輕官吏。當時,王叔文集團英才薈萃,劉禹錫、柳宗元均為重要成員,王叔文還準備任劉禹錫為相。他們在順宗李誦的支持下開始改革政治,很短時間內就給專權的宦官、跋扈的藩鎮等惡勢力以沉重打擊。于是遭到惡勢力的聯合反攻。結果,順宗被迫讓位,劉、柳等八人貶為遠州司馬,“二王”被黜,王叔文后又被“賜死”。一時間上上下下讒言蜂起,迫害紛至。唐憲宗改元大赦,也下詔“八司馬”“不在量移之限”。劉禹錫的這兩句詩對名重才高的王叔文及革新諸同僚的遭遇表現出極大的憤慨,公開為他們和自己申訴冤屈、鳴不平。他傲然宣稱,遭黜被殺,并不是我們自己有什么錯,而是因為名高才受了卑鄙小人的陷害。劉禹錫并不憂讒畏譏。在詩人看來,謠言、誹謗對名高之士、有才之人來說都是難以避免的。所以,雖長期處江湖之遠,郁郁不得志,但他始終守正不阿,孤傲倔強。對惡勢力的迫害及那班得勢小人的攻訐謾罵,除了極大的憤慨,詩人就只有高度的輕蔑。寫于十幾年后的《浪淘沙·之八》算是詩人對這一段遭遇的結論:“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當然,劉禹錫及革新志士之所以遭受打擊迫害,從根本上說是因為他們與舊勢力政治主張有所不同。革新觸動了宦官、藩鎮們的既得利益,必然會招致瘋狂反撲與殘酷迫害。應該說這是政治斗爭的必然結果。然而,這兩句詩也確乎反映出了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現象,浸透著詩人對人生、對社會政治的深刻體驗與認識,充滿著哲理意味。
縱觀歷史,“讒人高張,賢士無名”(屈原《卜居》)、“德高而毀來”(韓愈《原毀》),幾乎成了萬古不變的、充滿著辛酸的社會生活定則。“名高”、“事修”帶來的往往不是鮮花與權利,卻常常會招來陰謀家的陷井、謠言家的冷箭和嫉恨者的妒火;而超越眾人的才智又使他們與平庸輩的反差過大,鳳凰的落架會使雞們的心理產生一點快慰,幾多平衡。眾矢之的,焉有不落馬之理!而周納鍛煉、搖唇鼓舌,正是卑鄙者之流最應手的武器,“盡誠”、“徇公”(劉禹錫《上杜司徒書》語)的正人君子如何是他們的對手!李康一段悲涼千古的話可為“名高毀所集”現象的最好注腳:“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眾,眾必非之。”
詩最后四句,緣上文認識提出“勿謂行大道,斯須成太行。莫吟萋兮什,徒使君子傷”。不要說腳下的大路平平坦坦,立刻就會變成太行險隘一般;請不要吟同情的詩句,那只能使君子悲嘆。進一步引入為人處世之道上來。
全詩寓含著詩人從痛苦的經驗中抽象出的哲理:“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榮名穢人身,位高多災難”。名望高了,就會成為毀謗的目標;巧妙的壞話,聰明人也難提防。這些道理,至今仍對我們生活有鑒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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