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蘇軾·書李伯時山莊圖后》鑒賞
或曰,龍眠居士作山莊圖,使后來入山者,信足而行,自得道路,如見所夢,如悟前世。見山中泉石草木,不問而知其名; 遇山中漁樵隱逸,不名而識其人。此豈強記不忘者乎? 曰非也。畫日者常疑餅,非忘日也。醉中不以鼻飲,夢中不以趾捉,天機所合,不強而自記也。居士之在山也,不留于一物,故其神與萬物交,其智與百工通。雖然,有道有藝。有道而不藝,則物雖形于心,不形于手。吾嘗見居士作華嚴相,皆以意造而與佛合。佛菩薩言之,居士畫之,若出一人,況自畫其所見者乎。
(《蘇東坡全集》)
看畫如同作畫,也須講究個“出入之法”。入,得其神; 出,復其形。否則只能停留在“外行看熱鬧”的階段。詩文書畫皆大家的蘇東坡自然深諳其中三昧,于是,一幅描繪山莊野趣的好畫,在他看來就不僅僅是構圖布局、著色濃淡、勾勒筆法之類的技巧而已了。
作者分“觀畫 (作名詞用) ”與“述畫 (作動詞用) ”兩部分來寫他對李伯時山莊圖的見解。前面寫觀畫,是入而觀之。故觀得真切。作者似由圖一步入山,身處其境,所以沿途泉石草木、漁樵隱逸皆栩栩如生。作者豈止以眼觀,更是以心觀。圖中景物,不問不名而知而識,若無作者以往經(jīng)驗觀照,若無主觀想象的參與,安能“不強而自記”?這是由其形入而得之神。后面寫述畫,是出而述之。故述在道理。離開具體的山莊圖,以李之神照李之畫,便可知其功力所在,乃“其神與萬物交,其智與百工通”,這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最高境界。作者更以一個極端的例子來說明他對畫家的理解程度: 誰也無法說得清的“佛相”,在畫家手中則可以隨心所欲地表現(xiàn),全憑“佛菩薩言之,居士畫之”,實在是妙不可言。這是得之神出而復形。值得一提的是,北宋時,理學大行其道,在“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的風氣下,藝術創(chuàng)作也似“不食人間煙火”。追求神似而不屑形似是那時期中國繪畫的一大特征。不過,哲學觀念的演化促使藝術理論更注重創(chuàng)作的主體意識的把握,這是長足的進步,《書李伯時山莊圖后》 可以作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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