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雪峰《民主和“不是不民主”》原文|注釋|賞析

民主政治，照字義淺解，應該是和君主或專制政治相對立的; 譬如說，君主政治等等是以君或少數的獨裁者為主，而以其他所有的人為奴，民主則雖不以什么人為奴，也總是以人民為主，因此兩者是相敵對的。所以，世界上反對民主的，歷來都是專制的君主或君主主義者，獨裁者或獨裁主義者，等等。

但大概世界上的政治，除了君主專制，法西斯獨裁，及民主主義等等界限明確的以外，恐怕也還有什么都說不上，而又什么都有點兒象的那類政治罷。所謂什么都說不上，是既非君主，又非民主，既非法西斯，又非反法西斯;所謂什么都有點兒象，是既有點兒象君主，也有點兒象民主，既有點兒象法西斯，也有點兒象反法西斯。總之，可以說什么都有，也可以說什么都沒有。

這種情形在世界政治中是有的，且頗為有特色;只是還沒有確定的名稱，蓋名之為“不三不四”或“未上軌道”，都并未能道出其自成一格之意。

但因此，講民主者所遇到的反對論，就也真所謂種種不一了;除了來自君主的、獨裁的、法西斯的這些立場以外，就還有“我們已經民主”和“我們不是不民主”的兩種，而以后一種為最有趣。他大概有點迷惑于“說不上”和“有點兒象”之間了，所以不好肯定的斷言，也不好明白的否決。

這是所有反對論中最有特色的論調。但其實他還是相信“說不上”之更為真確的這“不是不”的口吻，實在是那“已經”派的不得已的退讓的腔調。

(1945年12月國際文化服務社初版《有進無退》)

賞析 這是一篇戰斗檄文。在這篇短文中，作者利用矛盾律先把民主政治是與專制獨裁統治相對立的這一實質擺出來，然后再去分析所謂“不是不民主”的政治究竟是個什么貨色。作者指出，這種號稱“不是不民主”的政治，卻處在講民主者所遇到的種種反對論之中，為反對民主的人來實行。通過對這種矛盾現象的揭示，那種所謂“我們已經民主”和“我們不是不民主”的政治的實質便昭然若揭，從而巧妙地揭露了國民黨政府在民主的幌子下實行專制獨裁統治的行徑。

這里，作者采用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論證方法，巧妙而無情地撕下了罩在國民黨獨裁統治者臉上那塊“民主”的遮羞布。無論是“已經”，還是“不是不”，都是一種對自己的肯定。既然是“民主”，偏偏講民主者遇到的反對來自 “已經派”，這豈非天大的笑話! 作者的這種直接抵入問題實質的巧妙論證，使得對方出言無據，還手無方，只得自認倒霉。文章也因此產生了一語驚人、出奇制勝的藝術效果。

這篇雜文短小精悍，結構嚴謹，有極強的邏輯力量和論辯色彩。文章語言尖銳、辛辣、機智; 極盡譏諷嘲弄之能事，卻又不留半點破綻。這也正是雜文這種藝術形式的優勢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