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長江《南京的歪風》原文|注釋|賞析
在南京住了一月,這是緊張的夏天。六月,大自然界雖然大體上平靜,六月下旬曾經到過福建的颶風,只有它的邊緣震蕩過南京的上空,沒有給南京人留下翻天覆地的跡印。可是,從政治的南京來說,幾股大歪風卻從南京吹到四方。
到南京第一個印象是當局的“驕風”。“唯我獨尊”、“盛氣凌人”等等“氣概”,使過慣了解放區平等自由民主生活的人,感到很不舒服,感到屈辱。因為我們是以平等待人的,國民黨的代表到我們解放區,我們是以上賓之禮相待的。給他們以物資上的優厚待遇,人情上以必要的照顧,工作上以應有的便利。然而,我們的代表團在南京住的房子,不如國民黨七十四軍一個營部,交通工具只給了一部吉普車,民主同盟的辦事處房子更少。談判也不很好用協商的辦法,動輒單獨下命令,不是互尊互讓,而是要我們“最后覺悟”。不允許人家出報紙雜志,封了人家嘴巴,還說人家“造謠”。迷信美國武器,動輒就要“戡亂”。
第二股大歪風是“奴風”。把美國人奉為太上皇,美國顧問薪水比百把個中國公務員還高。見了中國人也以說英語為榮,內河航行權自己奉贈,海關又交給洋人管理,美軍無條約根據駐在中國領海、領空,讓他們任意橫行。更出人意外的是,對于中國內政問題要把“最后決定權”交給美國人。這不僅出之于口,而竟正式出之外交文件。中共和各界人士都不同意時,竟再三用備忘錄來催促,要中共趕快承認。這斷送主權的辦法最后遭到大家反對后,國民黨的報紙上竟拿“馬帥”來嚇人,說馬帥都已同意的事,中共竟敢反對,好像“大逆不道”。
第三是“打風”。“六·二三”下關慘案就是代表。上海有一家報紙說“打風還都” ,真是一針見血。打手們越來越有進步,幾百個人可以圍毆十幾個手無寸鐵的老人與婦女,連打至四次之多,自由打人可達五小時之久,可見“勇氣” 與 “組織”均很可觀。手法上也高明多了,打手們可以自稱 “蘇北難民” ,打了也可以不負責。打人的調查研究也有進步,打大公報高集先生的人說:“我曉得你是大公報記者,你在重慶的言論就是吊兒郎當”,意思是早就該打。而打新民報浦熙修先生的打手說: “你民國二十六年進新民報時,我就認得你浦小姐了。” 可見他十年前已經在下關作難民,蘇北未建立民主政權時,他已經預作“難民” 以便打人了。六月二十五日,上海人民代表在南京的招待記者會上,打手們也布置得很好,總算葛延芳老先生等修養好,沒有打起來。“難民們” 本來還決定在六月二十六日大游行,聲言還要打幾家報館和中共與民盟的機關,后來各方堅決反對,他們在“發狠” 的引誘下,也只集合了百把人,才算決定延期游行。
南京的歪風正吹得起勁,從華盛頓那邊也正吹來了不正常的氣流,它更加重了南京的歪風。這些歪風不制止,中國要遭大殃; 糾正這些歪風,主要只有依靠解放區。因此,保衛和建設解放區,成為目前全國最首要的工作。(七月二日自南京發)
(1946年7月11日《新華日報》)
賞析 在許多人眼里,雜文的品格向來都是融尖銳、潑辣、犀利、幽默為一體的。長江的這篇雜文卻好像跟雜文那些特點斷了遺傳基因似的,它侃侃而談,不緊不慢,不烈不刃,顯示出了雜文的另一種體態。
這恐怕與他當時的特殊身份和工作環境有關聯。他寫這篇雜文時,正值國共兩黨的談判進入激烈而又微妙的階段。作為中共南京代表團新聞發言人,他的一言一行,在他人看來,不僅牽連著我黨的聲譽和修養,而且還反映著我黨的動態和斗爭技巧。這些外在因素理所當然地烙印在這篇雜文的內在品格上:擺事實,講道理,既堅持原則,又做到有理有利有節,加強了宣傳效果的力度;語調平緩,對比鮮明,分寸得體,既揭露了敵人的猙獰面目,又不失君子風度;運用“哀兵必勝”的策略,可以爭取到更多的群眾。倘若不是這種寫法,而是措辭強硬,氣勢逼人,大吵大嚷,恐怕反倒容易授人以柄,于我黨形象不利,于斗爭不利。
雜文從來就是有感而發的。但是“感”的程度和水平有深淺之別,高低之分。作者抓住大量生動事例,經過綜合分析研究,逐漸提煉,先理出驕風、奴風和打風,再從這三風中抽象出“歪風”,以風做眼,以風喻事,不但巧妙而深刻地揭露了敵人的媚外、兇殘、橫蠻的反動本質和丑惡行徑,而且也贊揚了解放區的自由、平等、進步的精神面貌,從而鼓舞了人民群眾推翻舊制度和黑暗勢力的斗志。
本文的開頭很有味道,先從自然界的風說起,然后順勢轉入到人世間的歪風,嚴正指出,世上的歪風都是從南京吹出來的。文章的末尾遙相照應,在更深的層次上揭露了歪風的實質和原因,進而指出,歪風的風源在華盛頓。作者疾呼:這些歪風不制止,中國要遭大殃!誠如宋玉在《風賦》中所言: “夫庶人之風,塕然起于窮巷之間,堀堁揚塵,勃郁煩冤,沖孔襲門,動沙堁,吹死灰,駭混濁,揚腐余,邪薄入甕牖,至于室廬。”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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