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陳子龍
趙北燕南之古道, 水流湯湯沙浩浩。
送君迢遙西入秦, 天風蕭條吹白草。
車騎衣冠滿路旁, 驪駒一唱心茫茫。
手持玉觴不能飲, 羽聲颯沓飛清霜。
白虹照天光未滅, 七尺屏風袖將絕。
督亢圖中不殺人, 咸陽殿上空流血。
可憐六合歸一家, 美人鐘鼓如云霞。
慶卿成塵漸離死, 異日還逢博浪沙。
這是一首詠史詩,作者借荊軻刺秦王的故事來表達他對抗清的決心。荊軻刺秦王,最早見于《戰(zhàn)國策·燕策三》,《史記·刺客列傳》也有詳細的記載。在詩歌方面,自陶淵明作《詠荊軻》后,歷代詩人均有題詠。《陳忠裕公全集》在本詩后注云:“案此詩似專詠古。或云為左蘿石奉使無成而作。”左蘿石為左懋第之字,福王立,清兵入關,“朝議遣使通好而難其人”,左以兵部侍郎兼右僉都史“經略河北,聯(lián)絡關東諸軍”北行,至清后,被扣留,寧死不屈,最后以“不降誅”。有人說左懋第“出使的目的是求和而不是行刺,用荊軻來比附他是不太恰當?shù)摹薄N覀冋J為,時代、形勢和個人的處境不一樣,對人的要求也不能一樣。左懋第與荊軻同為出使,而且左還帶有“聯(lián)絡關東諸軍”抗清的使命,最后在清廷威脅利誘面前“不降”而死,其俠義肝膽和高尚之節(jié),在某種程度上是完全可以和荊軻相提并論的。詩人認為在某一點上有共通之處,即可表達其崇敬之清,“詩無達詁”,原不必過于執(zhí)著,因此,還是尊重原注為宜。
本詩題為《易水歌》,與荊軻辭別燕太子丹時所唱的《易水歌》同題。全詩共十六句,可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前八句緊扣題意,寫出了燕太子丹及“知其事者”為荊軻在易水送行時的情景。一開頭四句,古道、黃沙、流水、白草,加上蕭瑟的秋風,與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意境完全吻合,也是陶淵明“蕭蕭哀風逝,淡淡寒波生”的具體化,再現(xiàn)了當時悲壯的環(huán)境和凄愴的氣氛,為下面“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添壯了行色。第五、六兩句是寫送行者的神情,戰(zhàn)國策記載:荊軻臨行,“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送之”。陶淵明在詠荊軻詩中也說:“素驥鳴廣陌。”看來,荊軻使秦事,盡管進行得很秘密,但“知其事”來送者仍然不少。他們聽著或唱著表示送行的《驪駒》歌,心里頗不是滋味,突出了對荊軻的“心知去不歸”的思想感情。七、八兩句寫荊軻明知此行有去無回,必死無疑,但他仍然持觴向送行者一一告別并引吭高歌,俗話說:“慷慨成仁易,從容就義難。”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膽量! “羽聲颯沓飛清霜”,概括了左思“哀歌和漸離,謂若傍無人”和陶潛“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心驚”,“登車何時顧,飛蓋入秦庭”詩意,再現(xiàn)了荊軻當時“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fā)盡上指冠”,于是“就車而去,終已不顧”(《戰(zhàn)國策》)那種激昂慷慨、視死如歸的大無畏英雄氣慨。作者在這里全憑史料進行想象,但寫得是那樣的具體、生動,使我們如臨其境,如聞其聲,有一種逼真的感覺。這八句中前四句是實境虛寫,后四句是虛境實寫,虛實配合,大大增強了詩歌的藝術感染力量。
后八句是第二部分,從“白虹照天”到“慶卿成塵”七句,概括了荊軻刺秦王“無成”的經過,表示了作者對荊軻“惜哉劍術疏,奇功遂不成”(陶潛《詠荊軻》)的惋惜和慨嘆。其中“可憐六合歸一家,美人鐘鼓如云霞”兩句濃縮了杜牧《阿房宮賦》詩意,表現(xiàn)了作者對統(tǒng)一大業(yè)最后竟由暴秦來完成的無窮感慨。實際上也暗示了作者對左懋第“聯(lián)絡關東諸軍”抗清“無成”,而最后由異族清廷來統(tǒng)一天下的惋惜與哀嘆。最后一句是這部分中的第二層意思:盡管斗爭失敗,但將來總有一天會有人象在博浪沙椎擊秦王那樣起來為荊軻和六國復仇的。這無疑表達了作者抗清到底的必勝信心和堅強斗志。
這首詩,表面上確如原注所說:“似專詠古。”寫的都是荊軻刺秦故事,無一涉及時事。但我們只要稍為了解一下陳子龍的為人和當時的背景,就可清楚地了解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意圖是借荊軻刺秦來抒發(fā)作者自己對清廷的“憤懣怨毒”之情的。太史公在《刺客列傳》中稱贊荊軻說“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非常明白),不欺(虧負)其志,名垂后世,豈妄也哉!”陶淵明也說:“其人雖已沒,千載有余情。”作者歌頌了荊軻這樣的英雄,表達他繼承遺志,堅決抗清到底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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