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
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
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幃繡幕圍香風。
吹龍笛,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
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
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
這是李賀又一首寫酒的詩,且系最純粹的酒詩,與其他酒詩立意各異。《秦王飲酒》飲的是豪杰得志于天下的威風酒,《致酒行》飲的是王孫失意于仕途的苦悶酒,《將進酒》則是專注于醇酒麗人本身的縱情暢飲之酒。《鼓吹曲·漢鐃歌》中有此樂府舊題,大略以縱酒放歌為言。賀詩題旨仍舊,而筆墨更加酣飽,盡情釋放年輕人體內的情欲沖動,詩情亢奮,辭采分外濃艷,一反平日詭怪晦澀、意象斷裂之所為。就藝術感染力之強烈而論,直追李白同題名篇。可以說,這是賀詩中最近其性之真的詩。從“琉璃鍾”到“細腰舞”九句,從正面勸醉酒:酒具晶瑩,酒色美妙,酒名誘人,酒肴名貴,煎炮異香,鼓笛震心,歌舞蕩魂……種種物欲的引誘,紛至沓來,醉身心,只知狂去。這是畫面的基色,酒詩的主調。“況是青春日將暮”二句,更推進一層,激人醉酒。一年之計與一生可貴都在青春一晌間,豈可不及時行樂。這一世紀末的病態情緒,賀卻能以“桃花亂落如紅雨”這一艷麗奇警之語出之,令人嘆服。桃花嬌艷招人戀,一旦色枯委地,已教人痛惜,眼見亂落如雨,傷情至于驚恐矣。七字將自然與人生中對美的摯愛與毀滅那種又不甘又無奈之情,包蘊無遺,激動千古。末句“酒不到劉伶墳上土!”是從反面勸酒,不然白骨荒冢,想喝無日了。劉伶是晉代曠達之士,嗜酒任性,留下奇文《酒德頌》。此詩結尾把話勸盡了。
李白、李賀的《將進酒》都是各自的逞才盡興之作,兩相比照,饒有意味。長吉不愁醇酒、珍肴、麗色,酒興正是從中誘出,故詩以物欲羅列為主。太白詩一篇之中三及“少錢”之憂,但能翹首浩歌大河“天上來”,鏡臺“白發悲”;我材天生,錢乃身外物,重才輕財;取裘馬沽酒,不問一身饑寒,只圖大家“同銷萬古愁”。一個有對歷史人生的深闊體認,一個是對物欲光艷陸離的沉迷狂酣;一個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雄視闊步,一個是“桃花亂落如紅雨”的憂懼騷動。大唐“二李”同是浪漫情調,究其氣質才性,實不相侔。
《復齋漫錄》:長吉有“桃花亂落如紅雨”之句,以此名世。余觀劉禹錫云:“花枝滿空迷處所,搖動繁英墜紅雨。”劉、李出一時,決非相為剽竊。(胡仔《苔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十二)。
(“桃花”句)佳句不須雕刻。(“勸君”二句)達人之言。(沈德潛《唐詩別載》)
此譏當世之沉湎者也。豪貴侈靡,歡宴無極。且謂其宜及時行樂,沒則已矣,他日荒冢古丘,固無及乎。(姚文燮《昌谷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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