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都刺《大別山》原文與賞析
薩都刺
落日在平地,蒼茫吳楚秋。
人隨孤鶴遠,天共九江流。
風物吞淮海,樓船下鄂州。
憑高一登眺,不盡古今愁。
這首五律是元順帝至元五年 (1339),作者薩都刺在知襄陽任上游江夏 (今武漢市) 名勝,漢陽龜山時所作。龜山,又名大別山,在今漢陽城東北,東濱長江,北臨漢江,和武昌蛇山隔江對峙,古為扼守江、漢的要塞,形勢十分險要。全詩以寫景為主,是作者登上大別山以后,憑高眺望壯麗的江景而寫的。
首聯“落日在平地,蒼茫吳楚秋”二句,一上來交代了作者游覽的時間: 秋季晴日的一天傍晚,夕照已降至地平線上,紅日余輝染紅了西邊天際,晚霞隨著時光悄然流逝,由鮮紅耀眼漸趨深紅、紫紅直到暗紅。剎那間,暮靄四起,蒼茫一片……就在這時候,作者薩都剌由家人及其余隨行人員的陪伴,終于攀登上了雖不能算高或陡的大別山,但到底上了年紀(68歲,離開杜甫稱作古稀之年的七十不過二年),終覺有些疲累。當薩余喘猶在之時,舉目望去,驀然間天高水遠,蒼茫無涯; 遙望東南,吳楚大地渾無邊際,一陣晚風吹來令薩倦意全消,心神俱爽,不覺回想起了往事,特別是十余年間宦海浮沉,一幕一幕如京城舞臺演雜劇一般展現在眼前: 薩自幼天份絕佳,又經十年寒窗,年未弱冠,已是學富五車,人所歆羨,且又做得一手好詩,那時詩壇巨擘如虞集等競為延譽,本以為如此才華,致君堯舜,實非難事,誰知薩43歲 (即仁宗延祐二年) 以前,元廷不開科考,薩又不擅夤緣逢迎,坐使滿腹經綸無處發揮,蹉跎延誤,忽忽早屆中年,仍是未得一官半職。延祐開科以后,薩原來設想功名富貴唾手可得。哪里知道命途多舛,時運不濟,不是臨考之時,俗事相纏,無法趕赴; 就是試題不合,未能發揮而落第; 要不就是雖作得佳什,審卷官不識真才,以至一拖再拖,直至56歲才中進士。初入仕途,雖過半百,卻也四海之志不減,滿心以為只要施展自己錦繡才學,當年治國平天下壯懷定可實現。豈料事與愿違,自從泰定四年 (1327) 薩都剌得中以來,至今已有十二個年頭,雖歷經官場顛簸,仍任七品芝麻官 (薩泰定四年中進士后任鎮江錄事司達魯花赤; 至至順元年五月,改任翰林國史院應奉文字;在至順三年三月,又調任江南諸道行御史臺掾史; 元統元年,又赴上都任南臺中丞職; 元統二年冬,除燕南廉訪司照磨; 順帝后至元元年,薩年63歲時,遷福建閩海道廉訪司知事; 至元四年,先除燕南河北道廉訪司經歷,旋任河南江北道經歷。至此,薩已擔任自得中以來第八個官職,足跡遍及大都、上都及幾大行省,而官階恐不過七品)。至元五年的上半年,作者在河南汴梁 (今開封市) 任經歷,官職雖微,汴梁到底是一行省首府,頗不寂寞。誰知詔令下來改知襄陽令,襄陽原為南北要沖,人物繁庶,只是經宋元之交的那一場爭奪戰后,元兵雖然最終獲得勝利,宋將呂文煥在固守五年以后歸順,然兵燹之后市井凋殘,經幾十年之久仍遠不及當年鼎盛時期。瞻前顧后,薩都剌終覺元廷對他貶抑過甚。悲愴之余,心想還不如到二百多里外的江夏游覽散心。到江夏的第二日,薩不顧旅途勞累,游賞了沿江名勝,午后又發興上大別山觀覽,到了山頂已是傍晚,極目眺望便有首聯之作。
薩揀了一個干凈地方坐定以后,于是吟頷聯:“人隨孤鶴遠,天共九江流”二句,遠望大江各條支流洶涌澎湃注入江中,與天相連,煞是壯觀;江流千古,終無停息之時,而薩自以為幾年前離別故鄉山西雁門以后,就像當年黃鶴樓頭飛走的孤鶴一般,再也沒有回鄉之日。“九江”謂長江多條支流。九表多數,語出《漢書注》“派分為九”。這一聯十字,卻寫了上至天、下及地、靈如人、清似鶴四樣物事; 更為奇妙的是,十字之中卻用了四動詞:隨、遠 (形容詞作動詞)、共、流,靠著這四動詞,將這些靜態的物、景與人都寫活了。頸聯“風物吞淮海,樓船下鄂州”二句,其中上句寫自然界的滄桑巨變,“風物”,風光、景物,泛指一切自然現象。“淮海”,“淮”指淮河流域,是古代四大水系之一,原有入海口,公元1194年,黃河泛濫,侵占淮河河道,淮河便流入洪澤湖,與長江水系相連;“海”指長江入海的海域。這里以“淮海”泛指長江中下游。此句為倒裝句,即淮海吞風物,流經大別山以后漸漸入海的長江,浸潤著大江南北廣袤千里的沃野,哺育著棲息在沿岸和江河中的各類生物。下句指發生在長江流域的人世間的大小征戰,如三國時孫權、周瑜曾在江夏訓練水軍以抗曹。“樓船”,古代有樓的大船; 鄂州,即今武昌。“吞”“下”兩詞嵌在句中,氣勢不凡,增強了詩句的力度。此聯“樓船”句,還與尾聯二句:“憑高一登眺,不盡古今愁”意思銜接。“憑高”,即登高,登上大別山臨眺江景,緬懷古人,幽情無限,這是古愁; 轉而想到自己空懷治平之壯懷,學得普濟蒼生之才干,卻無法施展,而今垂垂老矣,豈不令人傷感,這是今愁。
全詩佳處有三: 對仗工穩,音韻諧和; 前后呼應,結構縝密; 壯物寫景,融細取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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