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禎《五人墓》原文與賞析
王士禎
流連虎阜游,宛轉(zhuǎn)山塘路。
石門映回波,英靈此中聚。
滿壇松桂陰,落日青楓樹。
生傍伍胥潮,死近要離墓。
千秋忠介墳,鬼雄誓相赴。
酹酒拂蒼碑,寒鴉自來去。
這是一首五言古詩。五人墓在今蘇州市山塘街,虎丘東南。墓葬明代義士顏佩韋、楊念如、馬杰、沈楊、周文元等五人。明天啟六年(1626),宦官魏忠賢假傳圣旨,逮捕東林黨人周順昌,激起民憤。蘇州人在哭送周順昌時,不堪強暴,鼓噪而反抗,最后被魏忠賢派緹騎鎮(zhèn)壓,顏佩韋等五義士蹈死不顧,英勇就義。崇禎元年 (1628),蘇州百姓將五人遺骨合葬,墓基即在當年蘇州巡撫毛一鷺為獻媚魏忠賢而為其建的生祠里。墓碑題刻“五人之碑”四字,是蘇州八齡童韓馨所書。明末復社領(lǐng)袖張溥后寫的《五人墓碑記》,更為一代散文名篇。墓地迄今仍為蘇州名勝之一。清順治十八年 (1661),時任揚州推官的王士禎從揚州到吳地游覽,登虎丘,過五人墓,佇興有感,發(fā)為本詩。
詩開篇四句,交待了五人墓的地理位置: 它傍虎丘,在山塘路邊,且有清波映襯著墓地,山塘舊時多積水,唐白居易任蘇州刺史時為解百姓涉水之苦而筑堤,故山塘路又稱白公堤,五人墓位于此,也就有了臨水的環(huán)境。首二句冠之以“流連”“宛轉(zhuǎn)”,語辭的主體是文字中沒有出現(xiàn)的詩人自己,于是乎,這兩句就不僅僅起著單純說明地域的作用了,它實際上已透出了詩人來到此地的情感; 而第四句里“英靈”二字一出,詩人對義士的景仰之情即由前面的宛轉(zhuǎn)轉(zhuǎn)為顯豁了。“滿壇松桂陰,落日青楓樹”是借景抒情之筆,字面上是實寫景,著意卻是在景物的象征意義上,寫“松桂”“青楓”等象征高潔挺秀的樹木,以此映襯墓中長眠的五義士,他們的精神,他們的氣節(jié),就像松桂青楓一樣,是青翠長久、芬芳永存的。下面的“生傍伍胥潮,死近要離墓”兩句在寫景中更帶有明顯的比喻意味。伍胥即伍子胥,春秋時吳國大夫,他幫助闔閭奪取王位,整軍經(jīng)武,國勢日盛,后為吳王夫差疏遠,吳王賜劍命他自殺。相傳子胥死后,吳王將其投之江中,子胥尸首隨流揚波,依潮來往,激蕩崩岸,稱“伍胥潮”。要離也是吳國人,吳王派他到衛(wèi)國行刺慶忌,為贏得慶忌信任,他請吳王斷其右手,殺其妻子,假裝得罪出走。到衛(wèi)后,要離假意向慶忌獻破吳之策,誘使慶忌同舟赴吳,途中刺死慶忌,自己亦伏劍而死 (事均見《吳越春秋》),墓地在閶門內(nèi)。伍子胥、要離是歷史上著名的忠臣義士,這兩句將五人與之并列,喻示著他們生同古人為一地,死后也將與前人一樣永為后人銘記。王士禎的詩歌理論持“神韻”說,其內(nèi)含之一即在講求意在言外,含蓄雋永。在這種理論指導下的創(chuàng)作佳構(gòu)雖然多在律詩,在其古詩中也可時見此類筆法,即如上面四句,寫景是為抒情,景語情語合而為一,其意蘊就不是干巴巴的文字表層意思了。“千秋忠介墳,鬼雄誓相赴”,上句的“忠介墳”是指周順昌的墓。明崇禎初,詔謚周順昌為“忠介”。據(jù)《吳縣志》載,周順昌墓在閶門外白蓮涇馬家墩。詩人流連五人墓本看不到周墳,但這里連類而及,有意以名垂“千秋”來褒揚周順昌,也是為下句寫五人張本。五人生前不過是平民百姓,但他們是為忠介之士嗚冤而毅然赴死,他們死后亦應(yīng)為百鬼之雄杰,并同他人一樣可千秋垂名的。句意既贊揚了五人死得榮耀,又暗扣了五人的死因,由此,既使前面景仰之情的表達有了著落,同時喚起了下句的祭墓之舉。“蒼碑”即五人墓碑,上面鐫刻著張溥的名篇 《五人墓碑記》,文章敘述了五人英勇就義的過程。詩人拂拭碑石,感慨萬千,酹酒以祭,此時空中寒鴉低嗚,尤增添了悲愴的氣氛。最后這句“寒鴉自來去”運筆極妙,它既以景語造就了一種吻合祭墓人悲悼心理的意境,令讀者在其意境的余韻里回味,使詩本身篇終而余音未絕,可謂富有神韻之筆; 也由寒鴉的自來去反襯出詩人于此的佇立良久,從而在結(jié)構(gòu)上又暗暗與開篇的“流連”“宛轉(zhuǎn)”相照應(yīng),由此反映了時年27歲的年輕詩人已經(jīng)具備的良好創(chuàng)作素質(zhì)與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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