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祖《粵西游日記一》原文與賞析
徐宏祖
初二日,晨餐后,與靜聞、顧仆裹蔬糧,攜臥具,東出浮橋門。渡浮橋,又東渡花橋,從橋東即北轉循山。花橋東涯有小石突臨橋端,修溪綴村,東往殊逗人心目。山峙花橋東北,其嵯峨之勢,反不若東南夾道之峰,而七星巖即倚焉。其去浮橋共里余耳。巖西向,其下有壽佛寺。即從寺左登山,先有亭翼然迎客,名曰摘星,則曹能始所構而書之。其上有崖橫騫,僅可置足,然俯瞰城堞西山,則甚暢也。其左即為佛廬,當巖之口,入其內不知其為巖也。詢寺僧巖所何在,僧推后扉導余入,歷級而上約三丈,洞口為廬掩,黑暗,忽轉而西北,豁然中開,上穹下平,中多列筍懸柱,爽朗通漏,此上洞也,是為七星巖。從其右歷級下,又入下洞,是為棲霞洞。其洞宏朗雄拓,門亦西北向,仰眺崇赫。洞頂橫裂一隙,有石鯉魚從隙懸躍下向,首尾鱗鬛,使琢石為之,不能酷肖乃爾。其旁盤結幡蓋,五色燦爛。西北層臺高疊。緣級而上,是為老君臺。由臺北向,洞若兩界,西行高臺之上,東循深壑之中。由臺上行,入一門,直北至黑暗處,上穹無際,下陷成潭,澒洞峭裂,忽變夷為險。時余先覓導者,燃松明于洞底以入洞,不由臺上,故不及從,而不知其處之亦不可明也。乃下臺,仍至洞底。導者攜燈前趨,循臺東壑中行,始見臺壁攢裂繡錯,備諸靈幻,更記身之自上來也。直北入一天門,石楹垂立,僅度單人。既入,則復穹然高遠,其左有石欄橫列,下陷深黑,杳不見底,是為獺子潭。導者言其淵深通海,未必然也。蓋即老君臺北向下墜處,至此則高深易位,叢辟交關,又成一境矣。其內又連進兩天門,路漸轉而東北,內有“花瓶插竹”、“撒網”、“弈棋”、“八仙”、“饅頭”諸石,兩傍善財童子,中有觀音諸像。導者行急,強留諦視,顧此失彼。然余所欲觀者不在此也。又踰崖而上,其右有潭,淵黑一如獺子潭,而宏廣更過之,是名龍江,其蓋與獺子相通焉。又北行東轉,過紅氈白氈,委裘垂毯,紋縷若織。又東過鳳凰戲水,始穿一門,陰風颼飗, 卷燈冽肌, 蓋風自洞外入, 至此則逼聚而勢愈大也。疊彩風洞亦然,然疊彩昔無“風洞”之名,而今人稱之,此中昔有風洞,今無知者。出此,忽見白光一圓,內映深壑,空濛若天之欲曙。遂東出后洞,有水自洞北環流,南入洞中,想下為龍江者,小石梁跨其上,則宋相曾公布所為也。度橋,拂洞口右崖,則曾公之記在焉。始知是洞昔名冷水巖,曾公帥桂,搜奇置橋,始易名曾公巖,與棲霞蓋一洞潛通,兩門各擅耳。余竚立橋上,見澗中有浣而汲者,余詢:“此水從東北來,可溯之以入否?”其人言:“由水穴之上,可深入數里,其中名勝,較之外洞,路倍而奇亦倍之。若水穴則深淺莫測,惟冬月可涉,此非其時也。”余即覓其人為導。其人乃歸取松明,余隨之出洞而右,得慶林觀焉。以所負橐裹寄之,且托其炊黃粱以待。遂同導者入,仍由隘口東門,過鳳凰戲水,抵紅、白二氈,始由歧北向行。其中有弄球之獅,卷鼻之象,長頸盎背之駱駝; 有土冢之祭,則豬鬣鵝掌,羅列于前; 有羅漢之燕,則金盞銀臺,排列于下。其高處有山神,長尺許,飛坐懸崖; 其深處有佛像,僅七寸,端居半壁菩薩之側。禪榻一龕,正可趺跏而坐; 觀音座之前,法藏一輪,若欲圓轉而行。深處復有淵黑當橋澗上流。至此,導者亦不敢入,曰: “挑燈引炬,即數日不能竟,但此從無入者,況當水漲之后,其可嘗不測乎?”乃返,循紅白二氈、鳳凰戲水而出。計前自棲霞達曾公巖,約經過者共二里,復自曾公巖入而出,約盤旋者共三里。然二洞之勝,幾一網無遺矣。
出洞,飯于慶林觀。望來時所見娘媳婦峰即在其東,從間道趨其下,則峰下西開一竅,種圃灌園者而聚廬焉。種金系草,為吃煙藥者。其北復有巖洞種種,蓋曾公巖之上下左右,不一而足也。于是循七星山之南麓,北向草莽中,連入三洞。計省春當在其北,可踰嶺而達。遂北望嶺坳行,始有微路,里半至山頂,石骨崚嶒,不容著足; 而石隙少開處,則棘刺叢翳,愈難躋,然石片之奇,峰瓣之異,遠望則掩映,而愈披愈出,令人心目俱眩。又里半,踰嶺而下,復得鑿石之級,下級而省春巖在矣。其巖三洞排列,俱東北向。最西者騫云上飛,內深入,有石如垂肺中懸。西入南轉,其洞漸黑,惜無居人,不能索炬以入。然聞內亦無奇,不必入也。洞右傍通一竅,以達中洞。居中者外深而中不能遠入。洞前亦有垂槎倒龍之石。洞右又透一門,以達東洞。最東者垂石愈繁,洞亦旁裂,中有清泉下注成潭,寒碧可鑒。余令顧仆守行囊于中洞,與靜聞由洞前循崖東行。洞上聳石如人,蹲石如獸。洞東則瓦石亙空,仰望如劈.其下清流縈之,曰拖劍江。即癸水也。源發堯山,自東北而抵山之北麓,乃西出葛老橋而西入漓水焉。時余轉至山之東隅,仰見崖半裂竅層疊,若云噓綃幕,連過三竅,意謂若竅內旁通,連三為一,正如疊蕊閣于中天,透瓊楞于云表,此一奇也。然而未必可達,乃徘徊其下,披莽隙,梯懸崖,層累而上。既達一竅,則竅內果通中竅。第中竅卑伏,不能昂首,須從竅外橫度,若臺榭然,不由中奧也。既達第三竅,穿隙而入,從后有一龕,前辟一窗,窗中有玉柱中懸,柱左又有龕一圓,上有圓頂,下有平座,結跏而坐,四體恰適,即刮琢不能若此之妙。其前正對玉柱,有小乳下垂,珠泉時時一滴。余與靜聞分踞柱前窗隙,下臨危崖。行道者望之,無不回旋其下,有再三不能去者。已而有二村樵,仰眺久之,亦攀躋而登。謂余:“此處結廬甚便,余村近此,可以不時瞻仰也。”余謂:“此空中樓閣,第恨略淺而隘,若少宏深,便可停棲耳。”其人曰:“中竅之上,尚有一洞甚宏。”欲為余攀躋而上,久之,不能達,余乃下倚松陰,從二樵仰眺處,反眺二樵在上,攀枝覓級,終阻懸崖,無從上躋也。久之,仍西行入省春東洞內,穿入中洞,又從其西腋,穿入西洞,洞多今人摩崖之刻。出洞而西,又得一洞,洞門北向,約高五丈,內稍下西轉,雖漸昏黑,而崇宏之勢愈甚,以無炬莫入,此古洞也。左崖大書“五美四惡”章,乃張南軒筆,道勁完美,惜無知者,并洞亦莫辨其名,或以為會仙巖,或以為彈丸巖。拂巖壁,宋莆田陳黼題,則渚巖洞也。豈以洞在癸水之渚耶? 洞西拖劍水自東北直逼崖下,崖愈穹削,高插霄而深嵌淵,甚雄壯也。石梁跨水西度,于是崖與水俱在路南矣。蓋七星山之東北隅也,是名彈丸山。自省春來,共一里矣。由其西南渡各老橋,以各鄉之老所建,故以為名。望崖巔有洞高懸穹,上下俱極峭削,以為即棲霞洞口也。而細諦其左,又有一崖,展云架廬,與七星洞后門有異。亟東向登山,山下先有一剎,蓋與壽佛寺、七星觀南北鼎峙山前者也。南為七星觀,東上即七星洞; 中為佛壽寺,東上即棲霞洞; 北為此剎,東上即朝云巖也。仰面局膝攀蹬,直上者數百級,遂入朝云巖。其巖西向,在棲霞之北,從各老橋又一里矣。洞口高懸,其內北轉,高穹愈甚,徽僧太虛疊磴駕閣于洞口,飛臨絕壁,下瞰江城,遠挹西山甚暢。第時當返照入壁,竭蹶而登,喘汗交迫。甫投體叩佛,忽一僧前呼,則融止也。先是,與融止一遇于衡山太古坪,再遇于衡州綠竹庵,融止先歸桂林,相期會于七星。比余至,逢人輒問,并無識者。過七星,謂已無從物色。至此忽外遇之,遂停宿其巖。因問其北上高巖之道,融止曰:“此巖雖高聳,雖近崖右,曾無可登之級。約其洞之南壁,與此洞之北底,相隔只丈許,若從洞內可鑿竇以通,洞以外更無懸杙梯之處也。”憑欄北眺,洞為石掩,反不能近矚,惟灑發向西山歷數其諸峰耳。西山自北而南: 極北為虞山,再南為東鎮門山,再南為木龍鳳洞山,即桂山也; 再南為伏波山。此城東一支也。虞山之西: 極北為華景山,再南為馬留山,再南為隱山,再南為侯山、廣福王山。此城西一支也。伏波、隱山之中,為獨秀; 其南對而踞于水口者,為漓山、穿山。皆漓江以西,故曰西山云。
二十一日。候附舟者,日中乃行。南過水月洞,又南,雉山、穿山、斗雞、劉仙、崖頭諸山,皆從陸遍游者,惟斗雞未到,今舟出斗雞山東麓。崖頭有石門、凈瓶諸勝,舟隔洲以行,不能近悉。去省已十里。又東南二十里,過龍門塘,江流浩然,南有山嵯峨駢立,其中峰最高處,透明如月掛峰頭,南北相透。又東五里,則橫山巖屼突江右,漸轉漸東北行,五里,則大墟在江右,后有山,自東北迤邐來,中有水口,疑即大澗榕村之流,南下至此者。于是南轉又五里,江右復有削崖屏立。其隔江為逗日井,亦數百家之市也。又南五里,為碧崖,崖立江左,亦西向臨江,下有庵。橫山、碧崖二巖夾江右、左立,其勢相等,俱不若削崖之崇擴也。碧崖之南,隔江石峰排列而起,橫障南天,上分危岫,幾埒巫山; 下突轟崖,數逾匡老,于是扼江而東之,江流嚙其北麓,怒濤翻壁,層嵐倒影,赤壁、采磯,失其壯麗矣。崖間一石紋,黑縷白章,儼若泛海大士,名曰沉香堂。其處南雖崇淵極致,而北岸猶夷豁,是為賣柴埠。其東五里,下寸金灘,轉而南入山峽,江左右自是皆石峰巑岏,爭奇炫詭,靡不出人意表矣。入峽,又下斗米灘,其南五里,為南田站。百家之聚,在江東岸,當臨桂、陽朔界。山至是轉峽為塢,四面層圍,僅受此村。過南田,山色已暮,舟人夜棹不休。江為山所托,佹東佹南,盤峽透崖,二十五里,至畫山,月猶未起,而山色空濛,若隱若現。又南五里,為興平。群峰至是東開一隙,數家綴江左,真山水中窟色也。月亦從東隙中出,舟乃泊而候曙,以有客欲早起赴恭城耳。由此東行有陸路通恭城。
漓江自桂林南來,兩崖森壁回峰,中多洲渚分合,無翻流之石,直瀉之湍,故舟行屈曲石穴間,無妨夜棹; 第月起稽緩,暗行明止,未免悵悵。
二十二日。雞鳴,恭城客登陸去。即棹舟南行,曉月漾波,奇峰環棹,覺夜來幽奇之景,又翻出一段空明色相矣。南三里,為螺螄巖。一峰盤旋上,轉峙江右,蓋興平水口山也。又七里,東南出水綠村,山乃斂鋒。天猶未曉,乃掩篷就寐。二十里,古祚驛。又南十里,則龍頭山錚錚露骨,縣之四圍,攢作碧蓮玉筍世界矣。陽朔縣北自龍頭山,南抵鑒山,二峰巍峙,當漓江上下流,中有掌平之地,乃東面瀕江,以岸為城,而南北屬于兩山,西面疊垣為雉,而南北之屬亦如之。西城之外最近者,為來仙洞山,而石人、牛洞、龍洞諸山森繞焉,通省大路從之。蓋陸從西,而水從東也。其東南門鑒山之下,則南趨平樂,水陸之路,俱統于此。正南門路亦西北轉通省道。直南則為南斗山、延壽殿,今從其旁建文昌閣焉,無徑他達。正北即陽朔山,層峰屏峙,東接龍頭。東西城俱屬于南隅,北則以山為障,竟無城亦無門焉。而東北一門,在北極宮下,僅東通江水,北抵儀安祠與讀書巖而已。然俱草塞,無人行也。惟東臨漓江,開三門以取水。從東南門外渡江而東,瀕江之聚有白沙灣、佛力司諸處,頗有人煙云。
上午抵城,入正東門,即文廟前,從其西入縣治,荒寂甚。縣南半里,有橋曰“市橋雙月”,八景之一也。橋下水西自龍洞入城,橋之東,飛流注壑。壑大五六丈,是為龍潭。入而不溢。橋之南有峰巍然獨聳,詢之土人,名曰易山,蓋即南借以為城者。其東麓為鑒山寺,亦八景之一。鑒寺鐘聲。寺南倚山臨江,通道置門,是為東南門。山之西麓,為正南門。其南崖之側,間有罅如合掌,即土人所號為雌山者也。從東南門外小磴,可至罅傍。余初登北麓,即覓道上躋,蓋其山南東二面,即就崖為城,惟北面在城內,有微路級,久為莽棘所蔽。乃攀條捫隙,久之,直造峭壁之下, 莽徑遂絕。 復從其旁躡巉石, 緣飛磴,盤旋半空,終不能達,乃下,已過午矣。時顧仆守囊于舟,期候于東南門外渡埠旁。于是南經鑒山寺,出東南門,覓舟不得,得便粥就餐于市。詢知渡江而東,十里,有狀元山,出西門二里,有龍洞巖,為此中名勝。此外更無古跡新奇著人耳目者矣。急于覓舟,遂復入城,登鑒山寺。寺倚山俯江,在翠微中,城郭得此。沈彬詩云:“碧蓮峰里住人家”,誠不虛矣。時午日鑠金,遂解衣當窗,遇一儒生,以八景授。市橋雙月、鑒寺鐘聲、龍洞仙泉、白沙漁火、碧蓮波影、東嶺朝霞、狀元騎馬、馬山嵐氣。復北由二門覓舟,至文廟門,終不得舟。于是仍出東南門,渡江而東,一里,至白沙灣,則舟人之家在焉。而舟泊其南,乃入舟解衣避暑,濯足沽醪,竟不復搜奇而就宿焉。
白沙灣在城東南二里,民居頗盛,有河泊所在焉。其南有三峰并列,最東一峰曰白鶴山。江流南抵其下,曲而東北行,抱此一灣,沙土俱白,故以白沙名。其東南一溪,南自二龍橋來,北入江。溪在南三峰之東,逼白鶴西址出。溪東又有數峰,自南趨北,界溪入江口,最北者,書童山也,江以此乃東北逆轉。
本文作于明崇禎十年 (1637) 5月,主要描寫桂林七星巖鐘乳凝結、雄偉深邃的景象,及陽朔和漓江兩岸的秀麗風光。
作家創作風格的形成,和他的生活環境、社會經歷、文化教養、審美情趣等主客觀條件都有直接關系。徐霞客出生于書香門第、江陰富庶之家。他天資聰慧,好讀書,少年在私塾念書時,就能開口成誦,提筆成章。他讀書不為作官,也不結交權貴。而是立志遨游九洲,揭示山川真相,探索大自然的奧秘。他走遍了大半個中國,一生致力于山脈、水道、地質、地貌的考察、研究。尤其對西南石灰巖地貌的研究,被譽為“世界第一人”。作為杰出的地理學家、旅行家和文學家,他的山水游記與一般文人學士的以觀賞、感懷為主的游記作品有明顯不同。
游記文學的構成因素大體有三: 記游蹤,寫風貌,談觀感。
我國自唐代始,游記中抒情、議論的成份逐漸增多。到宋代,有些游記甚至重點不在寫景,懷才不遇的苦悶、貶官失意的傷感、不平之鳴、為人之道,都可以借題發揮。這些游記作品,輕游蹤而重觀感,帶有作者較強的主觀隨意性。徐霞客的游記強調寫實,力求真實,重游蹤而輕觀感,帶有較強的客觀真實性。是科學性和文學性的結合。
如本文,作者在七星巖洞里、洞外的游覽路線; 由桂林去陽朔,乘船航行漓江的游蹤,所記都很詳盡。就連各景點的方位,互相間的距離都有交待。讀者看過全篇,點線相連,就可把握七星巖洞里洞外以及漓江兩岸的總體風貌。
徐霞客是一位地理學家,他對桂林石灰巖洞的地貌特征、內部結構做過認真的探測。豐富的地理知識和特殊的職業敏感,使他對桂林山水的觀察特別細微。而且,常常透過山水或事物的表面現象,寫出內部原因,這一點是他之所長,在一般文人學士的游記里是很難見到的。
他游七星巖,下老君臺,往北進入一天門,“既入,則復穹然高遠,其左有石欄橫列,下陷深黑,杳不見底,是為獺子潭。導者言其淵深通海,未必然也。”他以廣博的地理知識,馬上就能發現向導“淵深通海”之說的不確。
漓江兩岸,是我國有名的山水畫廊,沙明水秀,奇峰異石,美不勝收,可是徐霞客乘的船,卻是夜里行船,白天靠岸。許多景物在夜里無法觀賞,他感到非常遺憾。但是,他知道航船“暗行明止”的原因: 漓江“兩崖森壁回峰,中多洲渚分合,無翻流之石,直瀉之湍,故舟行屈曲石穴間,無妨夜棹”。到了白天,貨物裝卸,旅客上下,自然必須靠岸停船。他知其然,還知其所以然,文章就寫得分外深入透徹。
徐霞客注重寫實,注重再現自然山水的真面目,又要以形傳神,吸引讀者,所以在語言的運用上,他力求準確、平實、生動形象。這本來也是游記乃至一般文學創作的共同要求。但是,他特別注意語言的準確性,這一點,徐霞客是與眾不同的。他在一篇文章里談到山水分標,就有“峰、巖、洞、臺、石、嶺、梯、谷、峽、箐、坪、林、泉、瀑、潭、溫泉”十余種,可見他對山山水水觀察的精細和語言運用的精確。
在一般作者筆下,對語言的生動性與準確性,往往顧此失彼。為了突出事物的生動性,往往運用較多的夸張,甚至夸大的手法,這也許能達到生動的要求,但卻常失之準確,反之亦然。能把二者和諧統一起來,寫得準確多姿,又生動逼真是不多見的。
徐霞客寫七星巖洞中的棲霞洞,“其洞宏朗雄拓,門亦西北向,仰眺崇赫。 洞頂橫裂一隙, 有石鯉魚從隙懸躍下向, 首尾鱗

這篇游記對桂林山水獨特風貌的描寫也有獨到之處。文中所記巖洞內的各種景觀,有詳有略。像“花瓶插竹”、“弄球之獅”、“鳳凰戲水”等都一帶而過。有的景觀,特色非常鮮明,就工筆細描,具體詳寫。如“其高處有山神,長尺許,飛坐懸崖; 其深處有佛像,僅七寸,端居半壁菩薩之側。禪榻一龕,正可趺跏而坐; 觀音座之前,法藏一輪,若欲圓轉而行。”寫山神“飛坐”在懸崖之上; 七寸佛像“端居半壁”; 佛龕不大不小;“法藏一輪”好像要向前飛旋滾動。神佛靜得莊嚴,動得生氣活現。
作者寫省春巖西洞,“有石如垂肺中懸”,用“垂肺”來形容吊懸洞頂的石塊,突出桂林石灰巖洞特有的風貌,比喻極為準確、生動。
后文,描寫“三竅”,“柱左又有龕一圓,上有圓頂,下有平座,結跏而坐,四體恰適,即刮琢不能若此之妙。其前正對玉柱,有小乳下垂,珠泉時時一滴。”這里,一是寫巖洞里天造的佛龕,人像修禪者似的盤腿坐在里面,寬窄大小恰好合適,比人工雕鑿的還要高妙。二是寫玉柱上“小乳下垂”,珠泉隔一段時間才下一滴,不禁使人聯想到,這綿延無盡的巖洞,巖洞里千姿百態的人、神、鳥、獸,就是這樣歷經千年萬代,由大自然耐心而巧妙地點滴而成。作者用“一滴”微小的巖水,展現出一個時空深遠的大千世界,觸動讀者的遐思,使他們產生豐富新鮮的感受,真是“圖書空咫尺,千里意悠悠”了。
作者寫陽朔“龍頭山錚錚露骨,縣之四圍,攢作碧蓮玉筍世界矣。”“錚錚露骨”、“碧蓮玉筍”,表現山姿或挺拔威武,或蔥蘢秀麗,白綠相間,形神畢現。而且這樣秀美的山峰布滿陽朔,到處可見。寥寥數語,寫盡了陽朔美好、奇特的自然風貌。
徐霞客是大自然的探索者,也是祖國大好河山的贊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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