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
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這首詩,是元符三年(1100)六月,蘇軾自儋州(今海南省儋縣)遇赦,北還渡海時所作。
首聯: “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扣合詩題寫“夜渡海”所見所感。“參”,參星,“斗”,北斗星。二星在不同季節和夜晚時間方位是不同的。這里的“參橫斗轉”是夏季景象。詩人夜間渡海,只見水天相接,無邊無際,遙望天空,參星已橫,斗星已轉,便判斷: “快要三更了!”黑暗即將過去,光明就在前頭,一語雙關,寫景抒情,抒發自己興奮的心情。回顧幾年來的流放生活,好象“苦雨”、“終風”,終于“也解晴”了。連綿不斷的雨叫“苦雨”,大風稱“終風”。詩人一生在激烈的政治斗爭中度過,屢遭貶斥,得不到新舊兩黨之間任何一方的同情和支持,風風雨雨,道路坎坷,如今年過花甲,終于熬出頭了,所以不勝驚喜地唱出“苦雨終風也解晴”這一句。
頷聯: “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詩人進一步寫海天景色,參橫斗轉,三更過后,云散月明,只見海闊天空,這壯麗如畫的美好景色,究竟是誰個在“點綴”著的呢,抑還是本來就是“澄清”的呢? 言外之意是蔡京、章惇一伙當道的“苦雨終風”終于過去了,“云散月明”恢復了澄清的“天容海色”的本來面目,自己終獲得自由,可以北歸了。這一聯化景物為情思,景語就是情語。
頸聯: “空余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用了兩個典故。“魯叟”指孔子。他在《論語·公冶長》里說: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意思是不能行道于中國,我就坐上木筏漂海而出,尋找能行道的地方去。詩人一生多次上書朝廷,提出了改革弊政的方案,但卻受到多次排擠和打擊,一貶再貶,成為“罪人”。他象孔子那樣,空有“乘桴”而去的行道之志,卻毫無成就。詩人是在渡海中寫詩,“乘桴”一詞,切合情景,表達了無限感慨,耐人尋味。“軒轅”,就是黃帝。黃帝奏樂的典故出于《莊子·天運》: “黃帝張咸池之樂于洞庭之野。”詩人這里表面上是以黃帝奏咸池之樂來形容大海洶涌澎湃的波濤聲,實際是借指中原故國的情韻,以區別于在南荒所領略的異土風情。粗識,稍稍懂得一點,這是一種謙虛的說法。這二句借典故寫出了詩人一生的苦難經歷和此時此刻心潮起伏、難以自己的復雜心情。
尾聯以曠達語對幾年的南荒生活進行總結: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九死”,即多次地死,“茲游”,指在海南島的四年經歷,也包括今夜渡海。全聯大意是我來到這荒遠之地,即使“九死”也不悔恨了,因我看到了海內所看不到的“奇絕”景色,這是生平中最難得的機會呀!話雖這么說,我們卻要體會詩人的言外之意。詩人多次被貶,最后直至南荒,欲置之于死地,對此他豈無絲毫怨恨之意? 此處實是對政敵的調侃,將不滿之意出之于戲笑、幽默,表現了東坡倔強的性格、曠達的襟懷! 這也是東坡的詩文本色。
查慎行:前半四句俱用四字作疊而不覺其板滯,由于氣充力厚,足以陶鑄熔冶故也。
紀昀:前半純是比體,如此措辭,自無痕跡。(《瀛奎律髓匯評》下)
“云散月明誰點綴”,問章惇也。“天容海色本澄清”,公自謂也,凡此種聯句,必不可傅會,典實注繁,則詩旨反為所晦。此詩,人皆知為北歸作者。
(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卷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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